作为钟鸣鼎食之家,贾府向来不肯再排场上松懈半分,单单就贾母屋里,拿着一两银子月利的丫头就有八个,更勿言其他。贾府的丫头之多,就像宝玉说的“单我们家就有百来个女孩子”。
贾府的丫头,多是家生子,比如鸳鸯、彩霞、金钏等人,也有陪嫁丫头,如平儿,少数则是袭人一般从外头买来的。而在家生子里头,最有背景的,莫若林红玉。
林红玉的父亲林之孝,是荣府的大管家,主管账房。虽出场较少,但却很有面,在第七十二回,在与贾琏的谈话中,林之孝除了主动提起贾雨村被降的事后,又提出裁减人员的意见,可见此人不仅在政事上有敏锐的嗅觉,还在家事上有未雨绸缪之明。林之孝的管家,当得是有实力又低调。
其母林之孝家的,在文中多处表现来看,是个最具察言观色、见机行事、进退得宜的角儿,在管家婆子中是一把手。
这么一对有地位的管家夫妇,论理,其女儿林红玉要想在贾府过得体面,实在是易如反掌。可是这林红玉都十六岁了,还在怡红院做着未留头小丫头才干的活,喂鸟笼炉子,扫地浇花,平日连宝玉的身边都近不得半分,更别说为这位活凤凰端茶递水了。
而林红玉在怡红院做着低等的活,倒也罢了,素日还没少被大丫头们挤兑打压,林红玉的委屈,林之孝夫妇会看不到吗?为什么还将其置于怡红院最不显眼的位置呢?
其实,这才是林之孝夫妇的良苦用心。
在贾府,家生子的出路一般只有两种:
其一,攀上高枝,傍上主子,做个小妾,成为半个主子;
其二,等到婚嫁年龄,拉出去随便配个小子。
就如凤姐说的:
“别说是鸳鸯,凭他是谁,那一个不想巴高望上,不想出头的?这半个主子不做,倒愿意做个丫头,将来配个小子就完了。”
那么,除了这两种,贾府的丫头还有没有其他的出路呢?是有的,只是概率极低罢了。
在鸳鸯抗婚后,贾赦气急败坏说出一段话来:
“想着老太太疼他,将来自然往外聘作正头夫妻去。叫他细想,凭他嫁到谁家去,也难出我的手心。”
也就是说,家生子除了做主子的妾和到年龄拉出去配小子,还可以靠主子的恩典,脱离奴籍,自行出去嫁人。但毕竟僧多粥少,这种待遇是一般丫头不敢想的,但是在贾府,有一个去处,就可以有这种机会,那就是怡红院。
在第六十回,怡红院的小丫头跟她的母亲说道:
“妈,你若安分守己,在这屋里长久了,自有许多的好处。我且告诉你句话:宝玉常说,将来这屋里的人,无论家里外头的,一应我们这些人,他都要回太太全放出去,与本人父母自便呢。”
此话一出,那婆子便喜得直念佛不已,自己做了一辈子的奴才,下一辈能脱离奴籍,是多大的恩典?
而林红玉作为林之孝夫妇唯一的女儿,生得几分容貌,精明能力亦非一般丫头能比,想到他日到了年纪,拉出去随便配一个小子,林之孝夫妇该多么不甘,就像那彩霞被拉去配了旺儿儿子,林之孝想了想害让贾琏别管这档子事,焉知不是物伤其类呢?
可能有人要问了,那红玉可以做小妾啊,半个主子多体面啊?
其实这才是林之孝夫妇更害怕的地方。根据小红说出的“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这种话,以其年纪和经历,断然不会有如此远见,只能是林之孝夫妇在家言谈时说的,小红便耳濡目染罢了。而林之孝是掌管荣府账房,又有远见,必然看出贾府大势已去,终究要江河日下,到时树倒猢狲散,林红玉如成了贾府的小妾,该何去何从?
所以,林之孝夫妇只能把女儿藏在怡红院极不显眼的地方,但是林红玉似乎不懂父母的苦心,只想着凭三分容貌攀上宝玉,也是命中注定一般,在被秋纹等丫头排揎后心灰意冷,转而倾心于贾府的落魄弟子贾芸。更因办好一件差事被王熙凤赏识,将其挖到自己身边。
可有趣的是,小红自跟了王熙凤后,很少再露面了,更别说有令人眼前一亮的壮举,所以,这是不是林之孝夫妇的意思呢?命其收敛锋芒,韬光养晦,以免被贾赦这种主子一瞧中,那真是下半生都毁了。
事实上根据前八十回的线索,我们知道贾府败落后林红玉仗义探庵宝玉,根据当时的律法,贾府被抄一切奴才都如房舍充公变卖,林红玉能不受牵连,必定是提前离开了贾府。这一切,都好像在林之孝夫妇的预料之中,其心机城府,远见卓识,实实令人叹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