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读《红楼梦》的朋友都有曾听过“袭为钗副”一说,袭人和宝钗,无论从性情、价值观、处事方式都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
关于袭人和宝钗,文中从不吝惜夸赞之词,“贤袭人”甚至被用作回目,而宝钗则是“识大体”的担当。
袭人原是贾母屋里的丫头,后因贾母喜其“心地纯良,恪尽职任”,便将其与了宝玉;而王夫人则认为袭人有别人不知道的各种好处,虽粗苯,但贤良;宝钗则认为“这个丫头有些见识”。
宝钗呢?刚进了贾府不久,便因“行为豁达,安分随时”将那孤高自许的林姑娘比了下去,多得下人之心。宝钗生日,贾母更因“喜其稳重平和”亲自蠲资二十两为其过生日;怡红院小丫头林红玉对宝钗的人品更是信任,宁愿自己的秘密被宝姑娘听去,也不愿被小气多心的林姑娘听了;连赵姨娘都对宝钗赞口不绝,称“怨不得人人都说这宝丫头好”。
袭人和宝钗的稳重大方、纯良贞静,似乎在贾府是有口皆碑呢。可是,事实果真如此吗?
其实,但凡熟读《红楼梦》的,便熟知作者行文诡谲多变,最擅正话反说、反话正说、褒贬不定、真假互形之事,如果只是泛泛看过,便中了作者的圈套,而只要细细一品,才知作者笔法之狡猾。
虽然表面对袭人和宝钗赞口不绝,但通过一些细节,便知道,这一切不过是其反话正说罢了,更具反讽意味。
在第三十九回,螃蟹宴过后,袭人邀平儿单独到房里坐坐,便要请其喝茶,平儿急着回去,只称不喝,袭人便叫平儿问起月钱为何还没发放,平儿是怎么表现的?原文:
平儿见问,忙转身至袭人跟前,见方近无人,才悄悄说道:“你快别问,横竖再迟几天就放了。”袭人笑道:“这是为什么,唬得你这样?”平儿悄悄告诉他道:“这个月的月钱,我们奶奶早已支了,放人使呢。等别处的利钱收了来,凑齐了才放呢。因为是你,我才告诉你,你可不许告诉一个人去。”
看看平儿的举动,一见袭人问起月钱,便反应极其迅猛,说明她潜意识害怕此时引起别人的主意,而确认无人后,才将缘由说与了袭人,最后强调,这是因为信任你,才告诉了你,可是你不准告诉别人。
这一系列的举动,说明凤姐房贷一事兹事体大,而原本平儿可以搪塞几句就打发的,可是因为对方是自小玩到大的袭人,又因为对袭人人品非常信赖,所以觉得告诉袭人没有风险,但是平儿还是强调此事不能告诉别人去。
而袭人呢?她真的保守秘密了吗?
在第五十七回,宝钗因见邢岫烟在寒冬里穿着单衣,便问何故,邢岫烟不语,宝钗便道:“必定是这个月的月钱又没得。凤丫头如今也这般没心没计了”。
一个“又”字,说明凤姐经常延迟发放月钱的事被宝钗所知,而凤姐为何总是延迟发放月钱,宝钗必定知道,所以她才会称凤姐“没心没计”,越发过分了。那么,凤姐放贷的事,平儿此前还千遮万掩的,知道的人必定很少,连贾琏都被蒙在鼓里,宝钗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呢?只因为袭人知道了,而袭人又经常去宝钗屋里串门的,比如二十四回被宝钗叫去打结子啊,试想莺儿就是个打结子的高手,需要舍近求远吗?不过是两人有着谈不完的话罢了。而谈着谈着,袭人便将这些府中的秘闻都倒了出去,也算是一种示好。平儿千叮万嘱的话,就这么被袭人抛于脑后。
巧的是,宝钗也曾做过出卖别人隐私的事。在第三十二回,袭人与宝钗谈话时说道求了湘云帮忙做针线的事,宝钗一听,便向其笑道:
“你这么个明白人,怎么一时半刻的就不会体谅人情。我近来看着云丫头神情,在风里言风里语的听起来,那云丫头在家里竟一点儿作不得主。他们家嫌费用大,竟不用那些针线上的人,差不多的东西多是他们娘儿们动手。为什么这几次他来了,他和我说话儿,见没人在跟前,他就说家里累的很。我再问他两句家常过日子的话,他就连眼圈儿都红了,口里含含糊糊待说不说的。”
都说宝钗是个“事不干己不张口”的大家闺秀,她亦自封“珍重芳姿昼掩门”,似乎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安分守己的贞静女子。可是瞧瞧,不该听的“风言风语”她去听了,还结合史湘云的神情擅自做下了结论,后来又主动引导史湘云说出实情,史湘云也只是眼红,含含糊糊的,并未明确告诉宝钗自己家针线做到大半夜。这对于史湘云来说,已经是对宝钗极其的信任了。
可是宝钗呢?转身就把史湘云的秘密都告诉了别人。试想,史湘云与袭人早年就认识了,关系似乎还在宝钗之上,如果史湘云愿意,她会自己告诉袭人的,但是史湘云没有,意味着什么?别人不问她就不会主动跟人家说,毕竟是家丑,而因为宝钗主动打听,史湘云撂不下面子,才支支吾吾、含含糊糊说了。不想自己的伤疤成了成为宝钗拉拢袭人的一个筹码!
平儿引袭人为知己,才告诉她天大的秘密,袭人转身告诉了宝钗;湘云信任宝钗为人,才含糊说了自己的隐私,宝钗继而将其出卖。这一对“贤良贞静”的人儿,举止竟是如此诡异的巧合。
再一想黛玉发现宝钗坐在宝玉床前绣肚兜的丑事,也不过是在宝玉面前取笑一句而已,后来还是袭人把实情说了。对于情敌黛玉都没有用她的隐私穷追猛打,袭人和宝钗却可以将信任他们的人的秘密作为获取利益的筹码,谁人品贵重,谁品行低劣,高下立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