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人如何应对经济大萧条（5）：1931年日本是怎样走上军国主义之路的？
来源：世界风情画（ID:finkeeper）
作者：保镖哥
1929年至33年的世界经济大萧条，“震中”在美国，但对未来近百年地缘政治影响最深处却在东亚。
关于美国人如何“苦渡”大萧条的戏剧、小说乃至经济学著作汗牛充栋。
但对于日本在大萧条期间的生活，以及对现代日本、东亚造成的决定性影响却鲜有专著和文艺作品关注。
尽管现成的历史教科书上普遍认为，1930年代过分依赖出口，且背负日俄战争重债的日本遭遇了“关东大地震”和大萧条的双重打击后，走上了军国主义道路，给邻国带来灾难的同时，亦令欧洲列强在印太的殖民地体系土崩瓦解，间接促成了印度、缅甸、菲律宾、马来西亚、印尼等一系列新国家的建立。
因此，通过有限的史料回顾日本因萧条走上军国主义之路，对于普通人规避陡然上升的宏观系统性风险有着不可或缺的意义。
01 高度依赖外需的战前日本经济
1980年代，随着大批中国农民工走出农村，他们进城的第一站便是劳动环境十分恶劣的工厂。
于是，经济学界有了一个精辟的“准术语”：野麦岭现象。
此现象得名于日本小说家山本茂实1968年发表的小说《啊！野麦岭》（あゝ野麦峠），1979年被山本萨夫改编成了同名电影，并成为当年最卖座日本电影，这个故事反映了明治维新后，日本农村解体，大量劳工进入城市后的现状，也体现了日本当时主要利用多出口生丝来进口机器设备和军火，以达到“富国强兵”梦想对民众带来的灾难。
现实中，1870年代至1920年代的日本，经济高度依赖外需，靠成衣、玩具出口赚取外汇也是不争的事实，但整体上日本还是以贸易逆差为主，因为大批技术产品需要进口。
加之日本经济由政府主导，农、轻、重、服务业失衡，普通人生活依然偏困苦，贫富分化剧烈是当年日本的普遍特征，这也为日后日本在全球大萧条中走上军国主义道路埋下了伏笔。
而一战前后的日本经历的经济跌宕，同样令日本和列强的关系从暗流汹涌变成了公开对立。
一战前日本是一个债务国，负债达12亿日元；一战后，日本一变成为拥有28亿日元的债权国；1914年日本的出口总额不足14亿日元，而1918年出口总额达68亿多日元。
从1916年到1919年日本对华出口增加了159.6%，在中国对外贸易中的占比从1913年的23%增加到1918年的43.5%。
一战后，日本工业产值更是一举超越农业，成为真正的工业国，军事实力大幅攀升，海军成为仅次于英美的世界第三强。
但日本成也一战，败也一战，经济大跃进在战后遭受反噬：1919巴黎和会后，欧洲列强纷纷回归远东，夺回被日本鲸吞的市场，并用贸易保护政策，将殖民地市场对日本关紧。
为此，日本发起了日元贬值来促进出口，未料在西方殖民地关门政策下，又引发了日本国内严重通货膨胀。
屋漏偏逢连夜雨，1923年9月1日，关东大地震发生了。该地震震源位于日本关东地区，神奈川县小田原附近相模湾内，震级为里氏7.9-8.3级。
此次地震造成了巨大的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死亡人数在10万5千人以上，受伤人数超过20万，受灾人数达到190万1000余人。地震还引发了海啸，对沿海地区造成了严重破坏。
为此，日本政府又责成银行业企业推出“救灾债券”，即银行先以极低的利率（2-3%/年）购入长期政府债权，然后由政府推动灾区重建和建筑加固。再由银行以较高利率差价向社会承销这些债券。
由于底层资产现金流回报堪忧，加之震灾后日本实业遭遇通胀和内需不畅双重打击，政府税收困难，银行很快成了冤大头——债券入不敷出，现金流日趋紧张。
1927年，若槻礼次郎内阁的财政大臣片冈直温在议会上失言，提到"渡边银行或将停止付款"，此言一出，被媒体大肆炒作，而官方并没有对本息和已达4.3亿日元的“震灾票据”兑付问题给予正面回应，于是日本各地银行门口都出现了挤兑的人群，史称“昭和2年金融恐慌”从该年3月拉开序幕。
此事导致了若槻礼次郎内阁的倒台，也引发了日本央行历史上第一次“直升机撒钱”，用滥发钞票向金融业注资的手段暂时平复了危机，但经此一役，日本国际信用大打折扣，经济稳定性大减。
02 饥饿与亢奋并存的1930年代
1929年从大洋彼岸发端的大萧条无疑是压垮日本经济的最后一根稻草。
首先是对美生丝出口的急剧下降。从1928年的7.81亿日元降至1929年的4.166亿日元，减少了3.643亿元，导致主要从事生丝生产的横滨工厂积压了20万捆生丝，不得不宣布停产。
其次是黄金的大量外流。1930年1月，为了稳定1927年“昭和2年金融恐慌”滥发货币而迅速走高的物价，日本从信用本位制度恢复了金本位，这就为贵金属走私出日本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条件。日本黄金储备迅速减少，许多人将黄金打造成各种器皿或首饰，将之带往香港、马来亚的英国殖民地，故香港、新加坡也在此后至今成为了东亚和东南亚的贵金属加工、贸易中心。
第三，贸易保护主义兴起令日本失业率飙升。1930年 6月17日，为了提高国内企业的市场份额，美国史无前例地放弃了自由市场，国会通过了共和党人提出的《斯姆特-霍利关税法》（The Smoot-Hawley Tariff Act），经签署成为法律，该法案将2000多种的进口商品平均关税提高到47%，到达历史最高。一时间，日本出口商因失去了主要市场而纷纷破产。
……
1930至1932年，日本全国的失业率达到整个工业界劳动力的15%，城市的失业率更高达32%，数百万人流浪街头，饥寒交迫。
1931年4月，在滨口首相及内阁遭到恐怖获击后，成立了第二次若懈礼次郎内阁。
这届内阁的首要任务是继续推行所请的“产业合理化”政策。推行这一政策的目的在于提高日本企业的素质，尤其是用排出国内过分竟争的办法来加理国际竟争能力。
同时，还依靠政府行为，在企业界大力推广组建卡特尔，并为加强其活动制定了“重要产业统制法”，对中小企业组成的卡特尔也制定了“工业组合法”，
根据扶持托拉新的政策，推行了政有和民间相结合的大型企业合并。在大危机时期推行的产业合理化政策也有明显的负面影响，适过推行这一政策，企业我员增加，工人工资降低，劳动强度提高，进一步激化了劳资矛盾，被指责为“日本式的产业合理化”。
于是各种思潮兴起下，日本进入了治安混乱、抗议频发的多事之秋。“废除天皇制”也在这一时期成为了一些召集贫民暴力抗法的口号。
而为日本过剩产能和从自由市场采购原材料的高额进口支出找到出路便成了日本的自救不二法门，因此，在1931年爆发了“9·18”事件，日本侵占了中国东北，为经济带来了廉价倾销地和物资供应地。
闻听此消息：政府高层群情激奋，一般民众也欢欣鼓舞，报纸大量报道日本军队的进展，新闻短片及收音机争相播放战场上的各种情况，而且充满煽动性。昔日的左翼人士亦改变其论调，称占领东北并非是帝国主义行为，因为它可以纾缓失业压力，有利于整个国家。
为了歌颂日本帝国取得如此耀眼的成功，流行歌曲谱写新词，歌舞伎改演新剧，甚至餐厅亦摆出新菜单， 以示庆祝。
“1931年的军事行动”像一股“神风”，扫清了社会上的各种不满情绪，带来了空前的团结。
但日本的应对大萧条的经济战略整体上并没有解决贫富分化问题，相反，给社会和国际关系带来了更深远的负面影响。
那就是1931年12月13日，以犬养毅为首相的内阁成立后，一方面禁止黄金出口，另一方面变本加厉推行日本版“供给侧改革”，收购、破产、重组成千上万的中小企业，将经济资源集中在三菱、住友等八大垄断财团组织，同时在新势力范围大搞“治安战”，致使平民因失去了产业只能廉价出卖劳动力于大财阀，而政府因赤字迅速膨胀而只能征收更高税费来维持战争开支。
日本普通人并没有在1932年至36年日本商品因人力资源价格下滑而获得出口竞争力而过多受益。
恶性循环下就有了1936年的“二二六事变”，日本彻底走上战时体制。
03时代洪流中的个人选择
回顾一战后、大萧条至二战前夕的日本经济史，我们不难发现，日本经济在一战后的发展已经失去了惠及普通人的能力，而政府一系列政策都是有利于权贵，不利于平民。
这些政策的目的仅仅是将危机向外、向未来转嫁。
这导致了日本宿命般地走上了飞蛾扑火般打造“大东亚共荣圈”的道路。
相比之下，在日本明治维新至二战前，以各种原因离开日本，移民至外国的日本人却又是幸运的。
因为他们避开了日本在一战后萧条期至二战结束前，国内混乱的政局和贫困的生活。
尽管在一些国家，这些日本移民的命运是进入集中营，或被编入盟国军队对昔日的同胞兵戎相见。
即便如此，就后勤供应和生活水平上，比起那些吃着野菜还要挥舞旭日旗山呼万岁的同胞还是好上太多了。
危邦不入，乱邦不居的道理，古今皆然。
参考资料：
1、日本金本位：从萌生到崩亡的“魔幻之旅”（格致·资本：2023年3月11日）
2、逆流：维新改革初见成效后的反西化运动（凤凰资讯：2015年3月25日）
3、《啊！野麦岭》——初期资本主义的真实写照（小白时评：2021年7月8日）
4、1929年大萧条引发的贸易脱钩，让日本产生了“共荣圈”的幻觉（蒋南强读历史：2021年4月26日）
5、日本为何能度过1929大萧条，实现1930年代的‘经济奇迹’？（第十经济观察室：2019年9月29日）
6、日本央行100年前的直升机撒钱（智堡公众号：2019年2月20日）
7、董昭华：产业发展战略与一战前日本金本位制的建立（《中央社会主义学院学报》2019年第4期）
8、昭和经济危机 - MBA智库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