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振宁先生走了。各界在回顾他一生的成就时,也会提及李政道先生(逝于2024年8月)。
1956年10月,杨振宁与李政道提出了“弱相互作用中宇称不守恒”的假说。这一理论在1957年1月被美籍华裔女物理学家吴健雄的实验验证,那一年,他们一起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
作为物理学界的“双子星”,他们是校友(西南联大),是挚友,更是事业伙伴。美国普林斯顿高等研究院院长奥本海默(“原子弹之父”)曾说,“李政道和杨振宁坐在普林斯顿高等研究院草地上讨论问题,是一道令人赏心悦目的景致。”
但很遗憾,“名字排序之争”,“谁对这个理论贡献更大”之争,使他们心生间隙,以至于1962年走向决裂,科学上分道扬镳,彼此也不相往来。
2003年,李政道公开发表一封信,“我和杨振宁的分裂,无疑是中华民族的一个很大的悲剧,但它是事实,无法回避。”
杨振宁曾引用苏东坡与其弟诗“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来生未了因”来表达他对苏轼兄弟情谊的羡慕,“很遗憾,我和李政道没能做到这点。”
他们的人生轨迹犹如两条平行线,不再交会。但方向,都始终指向中国科研的进步。
“双子星”之争的故事,在意大利时尚界也上演过。
一个多月前的9月4日,乔治·阿玛尼先生(Giorgio Armani)逝世。
他的故事,可参阅《》。而随着他的离去,“双子星”的另一个主角也被提及:詹尼·范思哲(Gianni Versace)。
范思哲是一位与阿玛尼同时代、可比肩的国宝级服装设计天才,但他们两人的风格却是大相径庭——如果说阿玛尼是理性克制的美学化身,倡导“低调奢华”,那么,范思哲则是激情四溢的文化符号,追求“感官冲击”。如此不同,但都很成功。
范思哲1946年12月出生于意大利南部的一个小镇。母亲是一位出色的裁缝,不用任何纸样,只需在布上标一些记号便可裁剪成衣。家与作坊只有一墙之隔,他们三兄妹就是在这么一个充满服装气氛的环境下长大的。
童年的范思哲喜欢学做裙装以自娱,在家庭熏陶下培养出对缝制时装的兴趣。9岁时,他在母亲帮助下就设计了第一套礼服,一种用丝绒做的单肩礼服。上中学后,他对于学校课程不感兴趣,中途辍学,继续帮助母亲制作服装。
但小镇对成长中的他来说,舞台已经太小了。1972年,26岁的范思哲到米兰学习建筑设计。一个偶然机会,他为佛罗伦萨一家时装生产商设计的针织服装系列畅销,使其生意额猛增了四倍。作为奖励,他获得了一辆名车。这次成功使他放弃了所学的建筑业,成为他创业史上的第一个契机。
1978年,范思哲推出首个女装成衣系列,第一间时装店也筹备就绪,邀请学习商业管理的哥哥Santo来帮助管理,Versace品牌(公司)正式成立;1981年,他研发出第一瓶香水,邀请仍在佛罗伦萨读大学的妹妹Donatella来做帮手。至此,Versace的时装王国开始成型。
20世纪80年代,热爱音乐的范思哲看到摇滚音乐在青年中的影响正不断扩大,便抓住这一契机,与摇滚乐明星联合,推出了摇滚服,这是他事业的一大转折。
家乡的风景和文化传统为他成长为服装设计大师提供了坚实的基础——故乡有罗马、希腊古文化的遗址,社会风气中古典文化的影响很深。他将希腊神话中的蛇发女妖美杜莎(Medusa)确定为品牌标志:美女的头发由一条条蛇组成,发尖是蛇头。她代表致命的吸引力,以美貌诱人,见者即刻化为石头。
这种震慑力正是范思哲的追求,而在随后的品牌发展中,也一次次地展现了这种致命的吸引力。
1989年,范思哲成立了一个培养顶级模特的部门。他把那些身材高挑、气质出众、极具潜力和符合品牌调性的模特收入麾下,经过精心培养,让她们在时装秀场的舞台上绽放光彩,捧成能与电视电影明星地位相当的超级明星。
“在他之前,意大利没有时装,世界上没有超模。”这是业界对范思哲的赞誉。此前,各大品牌开时装秀时,通常只聘请一些临时模特走秀,但他改变了这一状况,为当时的时尚界输送了不少超模。
比如,被称为“超模界乔丹”的美国第一超模辛迪·克劳馥、掀起简约主义与病态美学的凯特·摩丝、第一位登上《时代》周刊(TIME)封面的黑人模特娜奥米·坎贝尔、20世纪90年代“五大超模”之一的克莉丝蒂·杜灵顿。超模将范思哲的衣服穿出了高级感,更奠定了品牌在时尚圈的地位。
同年,他在巴黎开设高级定制时装店,推出“Afelier Versace”系列。这是他不满足于称霸意大利而毅然决定打入法国高档时装界的第一步,此举顿时引发了意大利时装进军巴黎的风潮,使品牌达到了设计巅峰。
范思哲的服装远没有看起来那么硬挺,其以金属物品及闪光物装饰的女裤、皮革女装创造了一种介于女斗士与女妖之间的女性形象。斜裁是范思哲设计中宝贵的特性,宝石般的色彩,流畅的线条,以及通过斜裁而产生的不对称领有着无穷的魅力。
豪华的面料,借助斜裁方式,在生硬的几何线条与柔和的身体曲线间巧妙过渡。线条对于范思哲来说非常重要的,套装、裙子、大衣等都以线条为标志,性感地展现女性的身体特征。
在男装上,范思哲也用皮革缠绕成衣,创造出一种大胆、雄伟甚至有点放荡的廓形,而在尺寸上略有宽松,让人感觉舒适,依旧使用倾斜及不对称的技巧。宽肩膀,微妙的细部处理暗示着某种科学幻想,业界称其为“未来派设计”。
1992年,事业渐入佳境的范思哲在美国迈阿密海滩度假——迈阿密是他最喜爱的地方,“一切都那么放松和自由”。他花费300万美元买下一栋别墅以及与其相邻的地皮,并增加投资3300万美元增建了面积约560平方米的南侧建筑。豪宅俯瞰大海,设有35个房间。每一间都有独特主题,用色大胆,墙壁、天花板、走廊等都贴有大量珍贵壁画和马赛克装饰,是非常典型的Versace品牌风格。庭院里还放有不少雕像,专门建的游泳池长16米,镶有马赛克和24K金瓷砖。
但这座令他放松的奢华行宫,却成了他生命的终点。1997年7月15日,范思哲在此别墅门前遭枪击身亡。杀死他的,是美国史上臭名昭著的连环杀人犯Andrew Cunanan。但在此枪杀案八天之后,杀人犯在一艘游艇上吞枪自尽了,其杀害范思哲的真正目的也随之尘封。
枪杀案震惊业界,一代设计大师溘然而去。就这样,1997年成了Versace品牌的转折点。
前一年,整个集团的销售额高达近11亿美元,并计划上市集资大展拳脚,集团一度被认为是全球市值最高的服装公司。然而,随着范思哲被枪杀,集团上市计划便一直搁置,在随后几年内还深陷亏损状态。
妹妹Donatella担任了集团的创作总监,但推出的产品人气难与昔日范思哲时代比拟——毕竟他是天才艺术家,曾被媒体赞誉为“上帝派来凡间的设计师”。不管她如何努力,即使强烈的色彩、性感的剪裁充分展现了Versace品牌的风格,广告也一如往昔般明星与超模云集,然而她就是欠缺像哥哥那样的艺术之心与上帝之手。
幸好,Donatella依然不屈不挠地将家族事业进行下去。在她的带领下,品牌持续将奢侈风铺向各个生活领域,在时装类拥有众多产品线;此外,还拥有家居类Versace Home Collection、香水类、腕表珠宝类等。
值得一提的是,Versace是全球首家开设酒店的时装品牌。首间Palazzo Versace Luxury Hotels酒店于2000年9月在澳洲黄金海岸隆重开幕。
酒店耗资2.5亿美元,融合了欧洲宫殿的华丽与罗马时代的古典建筑风格,恰如其主题“More is more”,极尽奢华之能事。酒店本身仿佛身就是一件出自名师的华丽时装,从椅垫到床单、从杯盘到灯具、从瓷砖到浴缸……全都洋溢着范思哲赖以成名的花样繁复的装饰主义风格。无论灯座、床罩、椅垫还是浴室玻璃门,皆印有品牌标志性的蛇妖美杜莎(Medusa),全然秉承了范思哲毕生所追求的美学品位。
范思哲与阿玛尼,在他们堪称“既生瑜,何生亮”的一生纠缠中,既是伟大的对手,也是伟大的队友。
两人几乎同期出道,范思哲在1978年推出首个女装成衣系列,阿玛尼则于1975年成立了品牌。
步入20世纪80年代,阿玛尼通过为好莱坞明星设计其红毯造型确立了“优雅即权力”的品牌形象;范思哲则通过与超模文化、摇滚明星合作和推出明星定制礼服(如迈克尔·杰克逊的金色演出服)抢占大众市场。
两人的设计哲学也针锋对立。阿玛尼奉行“Less is more”,倡导“低调奢华”,主张通过剪裁与面料质感传递优雅,而范思哲则主张“More is more”,追求“感官冲击”,以暴露的剪裁、鲜艳色彩和巴洛克元素著称。
设计哲学的对立,也带来了商业版图的争夺。阿玛尼堪称品牌多元化的扩张大师,十余条Second line(第二条线,副线)的布局构建了Armani品牌集团的框架;而范思哲的扩张功力也不落俗套,美杜莎的魅惑眼神投向了十余个生活领域。
边界的扩张必然带来“领土”的争夺。20世纪80年代末,范思哲进军奢侈家具领域,推出Versace Home系列,而阿玛尼早在1980年便布局Armani Casa,双方通过价格战与设计差异化争夺高端客群。
争夺还蔓延至明星资源。两人均以赞助明星红毯造型争夺话语权,阿玛尼为戴安娜王妃设计礼服,范思哲则签约麦当娜、史泰龙等娱乐巨星。
商业纷争最终带来了个人恩怨。20世纪90年代初,两人的风格差异演变为公开竞争,范思哲曾嘲讽阿玛尼的设计“太保守”,而阿玛尼则批评范思哲的设计“缺乏深度”,“范思哲的浮夸是对意大利美学的亵渎”。
媒体与时尚界则推波助澜,一边评价阿玛尼“为修女设计”,另一边则直言范思哲“为荡妇设计”。
至1997年,范思哲溘然而逝。阿玛尼坦言:“从今往后,我再无对手,也失去了刺激。”
如今回望,范思哲与阿玛尼分别代表了意大利设计的两种精神:前者是激情四溢的文化符号,后者是理性克制的美学化身。他们的竞争推动了意大利从“裁缝国度”向“奢侈品强国”的转型。两人虽理念各异、路径不同,但共同将意大利设计推向全球,联合开创了“米兰学派”与“巴黎学派”分庭抗礼的新格局。
范思哲与阿玛尼的关系交织着竞争、敬意与遗憾。他们的设计对立塑造了意大利时尚的多元性,而个人恩怨则成为行业权力博弈的缩影。两人虽未达成和解,却共同开创了一个时代的审美潮流,其遗产至今仍在奢侈品行业中延续。
|2000 年格莱美颁奖典礼上,洛佩兹的翠绿色和蓝色棕榈叶印花范思哲连衣裙成为时尚史上最经久不衰的服装之一
将视线回归至杨振宁与李政道。
从1956年到1962年,他们共同写了32篇论文,范围从粒子物理到统计力学。李政道曾说,“我们的合作紧密而富有成果,有竞争也有协调。我们在一起工作,发挥出我们每个人的最大能力。合作的成果大大多于每个人单独工作可能取得的成果。”
“既生瑜,何生亮”的背后,固然有着令人不解的遗憾,但正如“争议是天才标配的附属物”一般,缺憾或许才是圆满的固有之意——尽管对方带来了诸多不悦,但因为对方的存在,而成全了更好的自己。
这种特别的情谊,也存在于很多领域。
比如,在宝马诞生100周年之际(2016年),奔驰发布了祝贺海报:“感谢100年来的竞争,没有你的那30年,好孤独。”这海报既是祝福,也透露出奔驰彰显自身历史的优越感。
又比如,自2008年C罗首次荣获金球奖(世界足坛的最高个人荣誉),足坛便正式迈入了“梅罗时代”。十二座镀金奖杯筑起“绝代双骄”神坛的同时,也引起了“梅粉”与“罗迷”随时随地掐架。
但不可否认的是,没有对方,另一方或许早已昙花一现。天赋难得,更难得的是,你刚好遇见了同样天赋异禀且能激励你一路前行之人。
“你是我最伟大的对手,也是我最尊重的朋友。”感谢,一路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