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世界数字教育大会举办的教育数字化成果展上，科大讯飞的AI智慧课程平台吸引观众。中新社记者 张祥毅 摄

◎本报记者 张盖伦

教育正处在三个关键的十字路口：是固守工业时代的流水线模式，还是培养面向未来的个体？是让学生成为被动的“机器附庸”，还是善用人工智能（AI）赋能，使其成为学习的主人？是选择对AI禁止与隔绝，还是教育下一代去驾驭它？

12月中旬，中国教育三十人论坛第十二届年会在中欧国际工商学院北京校区举办。中国教育三十人论坛成员、香港大学荣休教授程介明在演讲中抛出了这三个问题。如何回答这些问题，关系教育最终走向何方。

在这场主题为“面向未来的教育和学习”的年会上，教育家、科学家跨界探讨如何将学习真正还给学生，如何对教育、学校、课程及教学进行重新定义与研究。

题海战术已经过时

中国教育三十人论坛成员，北京师范大学教授、国家高端智库教育国情调查中心主任张志勇认为，AI进入人类社会和教育领域，给教育带来两个根本性逻辑变革：一是知识的学习与分享真正进入平权时代；二是知识的学习和掌握不再是学校教育存在的根本原因。未来，如果单纯为了学习知识，上学或许已经不再是唯一选择。

当答案唾手可得，真正有价值的是什么？

美国斯坦福大学人工智能、机器人与未来教育中心主任蒋里直言，在AI时代，依靠刷题成长起来的孩子，面临的问题不是技能缺失，而是底层思维的根本性冲突。

20年前，蒋里如果想查一篇文献，得在学校图书馆里泡上好几天。如果进不去图书馆，他就无法获得行业最新动态。但现在，知识的围墙已不再高筑。

蒋里说，AI会放大人们能力的差距。在AI时代，一个只会做题的孩子，就像试图拿着精密的算盘去参加计算机大赛。他们需要从解题者进化为具有AI思维的问题定义者和AI驾驭者。

蒋里将AI思维概括为三点：懂AI，懂AI与人的区别，懂如何与AI协作。“刷题教育让孩子把大部分时间花在了记背知识点上，本质上是为工业时代和信息时代培养高精度的执行者，但AI时代需要的是具有人工智能思维的创造者。”

总之要明确，能力比分数更重要。

蒋里观察到，在计算机这类实践性极强的领域，存在一个耐人寻味的普遍现象：有些学生成绩突出，考试和作业表现近乎完美，但缺乏真实项目的动手经验，求职时屡屡碰壁。相比之下，另一些成绩平平却热衷于实践挑战的学生反而凭借其强大的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在就业市场上备受青睐。“在真正的职场竞争中，动手能力和创新精神往往比一纸漂亮的成绩单更具说服力。”蒋里提醒。

更需要批判性思维

蒋里特别介绍了斯坦福大学的SMILE系统。

这套系统颠覆了传统“教师提问、学生解答”的模式，转变为在教师引导下，由学生主动提问，再利用人工智能系统分析问题的质量，并逐步引导学生提出更优问题，从而提升学习的深度与能力。

也就是说，它考察的不是学生能不能答出标准答案，而是学生能不能提出“高级”的问题。

该系统的核心基于认知分类学，将问题从低阶的“记忆”，逐级递进到高阶的“创造”，通过对学生“提问能力”本身的评分与反馈，系统地训练其思维深度，最终让学习从被动接受答案，升华为主动探索和创造。

中国工程院外籍院士、香港科技大学首席副校长郭毅可认为，面对AI的冲击，教育的未来并非在于简单地传授知识，而是要回归人类独特的生态位，帮助学生在知识唾手可得的时代，探索自我、建立身份、获得智慧。单纯的知识获取和记忆已不再那么重要，关键在于如何判断真伪、明辨是非。

郭毅可认为，人工智能与人类智能正同步迈向“真、善、美”的境界。在“真”，即客观事实层面，AI已远超人类，教育重心必须转向人类独有的“善”与“美”。“善”关乎伦理与元认知，是引导学生自我审视与反思的能力；而“美”是人类的终极创造领域。AI可以是生成万千可能性的“演员”，人类则是赋予其意义与价值的“评论家”。在此情形下，人类的核心能力是判断对错、辨别真善，而其中最关键的就是批判性思维。批判性思维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难——它不仅仅是质疑别人，更重要的是批判自己，能够反思自己的知识体系和思维方式。

“AI时代教育的关键，是让人类从比拼事实记忆中解放出来，专注于发展伦理、审美与创造力，成为更具人性的个体。”郭毅可说，“把人培养成好人，培养成有创造性、真正富有人性的人，这才是人工智能时代教育的核心任务。”

回归对人的完整关照

“未来教育是对人生命整体的教育。”张志勇强调，通往卓越的道路，必须回归对人的完整关照。他看到，当今教育常常陷入追求分数与升学率的误区，这背离了“立德树人”的育人初心。随着AI时代的到来，“五育并举”更具有深刻价值。对人的完整教育，要尊重人，要回到生活，要重视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教育可以突破传统教室的局限，打造开放、灵活的社交空间，并利用广泛的社会与环境资源，让学生在真实互动与深度交流中学习。

“教育在步入21世纪后已经发生重要转变，从知识技能教育转向了核心素养的培育。”张志勇说，学生不是学会了知识再去解决问题，而是在解决问题当中学会知识、建构知识。“我们是教给学生碎片化的知识，还是教学生用结构化的知识去解决开放的创造性的问题？整个教育哲学要变，不然我们无法应对未来时代和素养教育的要求。”张志勇恳切地说。

中国教育三十人论坛学术顾问、中国教育学会名誉会长顾明远已经96岁，他带来自己对于AI时代教育的洞察和期待。

顾明远指出，如今教育改革的核心，是改变80%的学生为20%的精英“陪跑”的现状。“我们要为这80%的学生提供自主化、个性化的学习环境。”顾明远说。

他呼吁，要让学生有学习内驱力、抗挫折能力和领导力，教育要从“教”为本转向以“学”为本，从育“分”转向育“人”，使学生从被动学习转向主动学习。而且，这一切的起点是激发学生兴趣，“没有兴趣就没有学习”。

为了实现这些转变，在教学方法和教学结构上都要实现真正的革新。顾明远建议，在教学方法上，应通过探究式、项目制学习培养创新人才；在教学结构上，需落实“双减”政策，推行课程模块化，最终通过走班制真正实现“每个学生一张课表”的个性化学习。这样，才能改变“陪跑”困境，让每个学生的独特性得到尊重。

“教育是未来的事业，教育是为未来的社会培养公民，因此教育必须适应科学技术的变革而引起的社会经济的变革。”顾明远强调。

编辑：陈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