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巴士》 (美)洛伦·朗 著绘 阿甲 译 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看到灰暗世界中这辆醒目的黄巴士,不由让人想起“幸福的黄手帕”这个时间线上的年代意象:都是那么惹人瞩目的鲜黄色,都贯注着作者关于生命与快乐的寄托,而似乎这辆诞生于21世纪的黄色校车,比在风中招展的黄手帕承载了更多意涵——即便它只是薄薄一册的儿童绘本。前后作者心理、表现手段的不同,鲜黄色所担负的分量、角色的不同,又似乎隐喻了这四五十年来人间社会的巨大变迁:技术突进带来了便利,却也使生活方式在趋于划一的覆盖下暗流涌动,总之是比原来更复杂了,人们需要面对的“人生事变”更为频繁。
我们在局部时空中的确是进入了一个不再为饥馑匮乏而付出生命尊严的时代,但我们事实上也更易于在眼前的丰盈与极速的发展中因机巧计算闪展腾挪而堕入患得患失、抑郁空虚,于是那一点心灵上的剔透晶莹、沉静自如就显得倍加稀缺,那一点“顽强的天真”就显得更加可贵,只因这是人之所以为人的本质,虽轻尤重。而《黄巴士》的作者洛伦·朗正是以物境周转示意,连一辆汽车都乐生而不倦,况乎你我。
在为世界创造意义这一点上,颜色、形状、功用等这些看似外在的形式感因素,其实也内化构成并限定了这些意象的命运。对黄巴士来说,就是容载——容载她所能承受的、所能遇到的一切,这就是她的快乐与幸福,也为她所容载的带去快乐与幸福:无论是作为校车、老年车、涂鸦车、流浪汉避风港、山羊乐园、鱼虾宫殿,还是最后的淤泥与水草,犹如影片的转场,故事与人生如何持续?这最难也最富有戏剧性了,但她却永载喜悦。是的,只要形骸尚在,万物均可容载,不可左右的命运意志带来周折和衰老,但新起点上容载不变、快乐继续,欲望希望张弛得失不过是生命主题的变奏;是的,这就是存在、使命和意义——诞生了,积累了,岁月推移,信念存焉,从睡梦中苏醒,虽仍不能斩断命运荆棘的缠缚,变身为火车、飞船或神鹰,但灵魂获得了质地和新生,就永远不会消失,哪怕是溶入水流。
想想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当人把自己的感受注入到这些意象中去时,这些意象宛若有了生命,与人交融一体,我非我然我亦我了。其实,红橙黄绿青蓝紫,各有各的功用,各有各的执念、轨迹、归宿,重要的是如何面对境遇,如何创造快乐与幸福。
将《黄巴士》这样一本童书说得太沉重了?不然。相比起我们对生活和他人,甚至对孩子可能的敷衍所付出的代价,这不算沉重;相较于身为色盲症患者的洛伦·朗的那股子较真——他为创作这部绘本动手搭建了模型,模拟出不同灯光和各种视角以更深观察体验黄巴士的境遇,从而激发想象和情感——我们站在此间土壤上的再沉浸再共情,作为父母在繁杂生活中的自我省思和净化,以及由此为孩子做出表率的影响和熏陶,进而对世界贡献点滴的亲善,都是值得的。而且,这一触动首先是原始的直觉让我们沉落于灵性之海,目光停留于合上画册的瞬间,已经是让作者牵着我们的手深入到那个欢声笑语又空旷废弛的人生小镇,深入到黄巴士的近边,沐浴在她那神性的光波中,像从黑暗水域游来的小鱼,前半身已经披上了希望的光芒,脸上洋溢着欣喜,再游几下就进入她的领地了——哇,新大陆。
如果只是一篇微小说,黄巴士看似“就那样不然又怎样”的流水账“车生”,多少会欠缺新鲜感,而一旦以灰黑和黄色建立起对比,不经由文字提示想象而由色彩与细节的描绘掀起心底的波澜,这就是视觉艺术的魅力了,相当于黄巴士为自己挑选了一个最对味的展现形式。而洛伦·朗具有一种苏珊·桑塔格说的感知“远方痛苦”的情怀,这个“远方”当然不仅是时空上的,也是物类上的:林间围场中的破旧巴士,每每在他跑步经过时一次次地潜入心底,仿佛是在互相的问候中洞悉了黄巴士的身世,直至她淹没于河流,如黑格尔所说的在死亡中保存了自身,从而终于熔炼出这样一部如此有质感的童书,就像给孩子们讲海的女儿、卖火柴的小女孩时,文本的内在张力会突破翻译、语言和画面的界限而撼动心扉。
把自己的感受告诉孩子们吧——要勇敢面对自己的纯真,要永远保有希望。无论对自己还是孩子,这才是你所能传导和指引的,这是帮他们走向高阶境地的一种资粮。
有孩子突发奇想问要是河水干了,黄巴士怎么办?
诗人是这样说的:我看到尘土便爱上了尘土,我看到雨水便爱上了雨水,但是我看着你,如同被爱一般。
诗人又说,我用了太长的时间,投以等待之中,以致剩下的时间已不够用来完成最最短暂的一场爱情。
其实,时间够用的,何止爱情。待到天荒地老,海底瞬间腾跃为远山,黄巴士会了无形迹,化身于山巅青岩,她星光点点,那是一个快乐灵魂并不张扬的永恒。
来源:北京晚报
作者: 雯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