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人口老龄化趋势逐渐加深,无障碍建设、养老服务的重要性正进一步凸显。如何发动社会力量加快推进发展?放眼全国、全球,有哪些经验值得借鉴?
南方都市报近日推出“有爱无碍·蓝皮书访谈录”,盘点珠海无障碍城市建设成效,邀请社会各界就珠海如何加快推进相关工作建言献策,共同展望“有爱无碍”美好未来。
本期的访谈对象是北师港浸大社会工作硕士课程主任、应用心理学教授黄匡忠。对于养老服务模式的选择,黄匡忠介绍,国际上近年倡议的“就地养老”模式,通过与社区养老、居家养老相结合,可使老人在不脱离原有生活环境的基础上,就近享受各类养老服务,具有一定的参考价值。他同时表示,养老服务、助残服务需要社工力量的参与,政府应当推动社工融入各类公共服务体系,进一步发挥社工的作用。
谈养老服务
“就地养老”体现因地制宜理念
让服务更贴近老年人
南都:可否简单介绍一下,您所了解的一些国际上老龄化社会典型案例?
黄匡忠:以香港为例,从人口总量看,香港的老龄化程度并没有那么严重,因为香港仍然具有较强的吸引力,能不断吸引外来人口迁入。不过,香港本地居民的人口老龄化程度就相对较高了。
我们之前研究发现,香港人普遍居住空间较小,子女基本不与老人同住,老人只能自己住在养老院,等逢年过节子女过来看一下。香港很多养老院为了方便管理,房间都是大通铺,可能一个大房间放8张床,每个床之间拿不到顶的屏风稍微分隔一下。
同时,养老院一般不给职工提供住宿的空间,除了值夜班的,大家基本下了班各回各家。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有人得了传染病,养老院没有条件封闭管理,就很容易造成里面的人交叉感染。
珠海市养老中心的无障碍通道。
另一个例子是日本。日本老龄人口众多,有一个现象是,很多老人最后会面临“孤独死”,自己一个人在家里走了,可能过很久都没有人发现。这些老人并不是没有子女,而是子女不仅不与他们同住,而且几乎不互相往来,这就使得日本拥有很多深入社区的养老服务,无障碍建设水平也相对较高。
当然,这里面也有历史原因:二战战败之后,许多日本士兵负伤回国,政府基于补偿这些士兵的目的,开始逐渐重视发展康复事业。
其实,这也是很多发达国家在20世纪中后期开始重视社会福利制度建设的原因。例如二战后的英国,由于长期被轰炸,很多人遭受疾病困扰、缺少学习或工作的条件,政府就提出发展“四大福利”,包括全民医疗、普及教育、政府创造就业、社会保险金;越战后的美国,很多老兵因为经历战争,精神上出现了问题,所以精神健康服务也从那时逐渐发展起来了。总的来说,这些制度一开始关注的重点可能并非养老或无障碍,但确实也为相关事业的发展奠定了基础。
南都:国际上有没有养老服务、无障碍建设做得相对较好的典型案例?
黄匡忠:每个地方的情况都不一样,还是得结合当地人的需求综合评估。例如丹麦的哥本哈根,因为以自行车作为主要交通工具,它的道路设计是树和人行道在道路中间,车道在两侧。这种设计对自行车、老人都很友好,放在哥本哈根也正合适,因为哥本哈根地方不大、人口较少,如果放在香港,不可能行得通。
其实,欧洲的很多国家都是由小城镇组成,这些小城镇要么是石板路,要么有很多斜坡,无障碍建设很难说是到位,但你让当地人搬来珠海,体验一下一马平川的感觉,他也不一定乐意,因为他可能更习惯在当地的生活方式。这也提醒我们,做任何服务、建设,都要以当地人的实际需求作为优先考量点。
南都:当前中国人口老龄化程度逐渐加深,应当如何应对?国际上有哪些可以借鉴的策略?
黄匡忠:国际上近年倡议的一种模式叫做“就地养老”,就是让老人居住在自己长期生活的地区。它有点类似于近年兴起的“居家养老”,但更侧重于强调保留老年人所熟悉的生活方式与文化氛围。
关于就地养老,我研究过内地的一些城市,我认为做得最好的是成都。成都的很多老人居住在市中心旧城区,这里的房子因为产权原因,无法直接连片拆迁重建,老人也不愿意离开,这一片区就出现了很多小型养老院,老人不用走太远就能享受养老服务。
珠海市金湾区一处居家养老综合服务中心,老人在长者饭堂就餐。
总的来说,就地养老需要与社区养老、居家养老相结合。社区养老强调在社区内建设相应的服务机构,它的职工可能并不多,但可以提供基本的护理、就餐等服务,老人接受完服务还是回自己家,近年各地兴建的长者饭堂、社区康复中心等等,就属于这种类型。现在的居家养老,主要还是强调居家适老化改造、无障碍改造,对于将各类服务延伸至居家环境、真正照顾长期居家的老人,还有待进一步推进。
我们也要看到,老人身体机能的衰退,将使其逐渐进入与残障人士相接近的生活状态。两者的需求开始接近,意味着我们可以通过一站式服务的方式,同时解决他们的部分需求,而且这种服务一定要贴近他们。人的活动半径毕竟有限,我们应当按照社区的需求,做一些小而全的机构,实现相关服务在社区的落地。
南都:中国的传统观念更强调子女对父母的赡养义务,您认为近年兴起的这批养老模式,会对传统的家庭关系造成影响吗?
黄匡忠:中国目前正处于传统家庭结构的转型期,可能子女不一定与老人同住,但双方还是会互相牵挂。我个人认为,如果我们要维护好家庭关系,就不能仅仅依靠家庭力量来养老,还要通过优质的公共服务来维持。
现在确实有很多年轻人不愿意跟父母住在一起,但这不单纯是年轻人孝不孝顺的问题。一方面,年轻人不一定有时间和精力去照顾老人,另一方面,养老服务经过多年发展,专业化程度已经很高,如果没有受过专业训练,一些像擦身、喂食这样的流程,一般人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对年轻人而言,如果父母的养老问题解决了,他们会相对更愿意跟老人住在一起。
谈社工事业
政府应展现自身担当
协助社工融入公共服务体系
南都:您如何评价内地高等教育、职业教育目前培养无障碍领域、养老服务相关人才的情况?
黄匡忠:高校培养一个学生的成本并不低,但很多相关专业的学生走入社会,往往面临工作岗位薪酬与前期成本极度不匹配的情况,这也导致很多学生因为就业前景不明朗,转而选择其他专业。这也不能说是错误的观念,因为很多人确实没有就业的安全感,这需要等到社会福利进一步发展,大家有精力开始思考教育的最终目的、有自由选择的底气了,才可能得到改善。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我认为相关人才的储备并不足够,社会各界对此的重视程度也亟需加强。在预计未来老龄化趋势逐渐加剧的背景下,我觉得高校,特别是北方的高校,应对此作出更迅速的回应。
南都:近年来,内地一些地方以购买服务的方式,运用社工组织力量,向社会各界提供养老、助残等服务,但由于政府财政收入的不稳定,社工经费被削减、服务质量下降的情况也时有发生,您认为应当如何解决这一问题?
黄匡忠:香港有一个经验,叫“同工同酬”,指的是公营背景或受政府聘用的社会工作者,与民间组织的社会工作者有基本同等的收入。一些社工组织的经费可能需要政府补贴,但政府财政收支的波动很少会影响这些组织,因为这些组织代表了特定群体的权益,政府必须尊重他们。
珠海市养老中心的养老居室。
社工组织确实很难实现自负盈亏,尤其是提供大范围社会服务的组织,单纯依靠自行筹款,很难维持运作。这种情况在国际上也很普遍,美国的情况算比较好的了,它的社工组织资金来源也有2/3依靠承接政府的短期合作项目。所以我也觉得,社会工作不是社会工作者自己一个人的工作。老年社工是养老服务的组成部分,助残社工也是助残服务的组成部分,哪怕派几个社工到社区,那也是社区服务的组成部分。
现代政府所承担的职责不同于以往,过去可能只需要关注外交、防务与立法,而如今市民许多需求的满足,都直接依赖于政府的举措。现在人们强调的“小政府,大社会”,指的是政府运营成本在整个社会中占比的减少,并不等于其所承担功能的减少。社会工作者既然代替政府承担了一部分公共服务职能,政府就应当协助它广泛融入各类公共服务体系,以充分推动公共服务的发展,而不是让它单打独斗。
“无障碍城市建设深调研”系列报道
统筹:王靖豪
调研组成员:张景淞 曾奎达 韦锐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