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点 | 农民“围城”抗议为何席卷欧洲？
1月20日，在法国卡尔博讷附近A64高速路某一路段，农民带着农机车辆封堵公路，抗议收入下降。
欧盟多个成员国的农民2月1日驾驶上千辆拖拉机堵塞了比利时布鲁塞尔的多条道路，抗议高物价和外国农产品冲击，对欧盟现有多项涉及农业的政策法规表达不满，欧盟承诺将在当天举行的峰会上重点讨论农业问题。
过去一周以来，大规模农民抗议席卷欧洲。从南欧的葡萄牙、希腊和意大利，到西欧的法国、荷兰和德国，再到中东欧的罗马尼亚等国，大量农民涌向中心城市，驾驶拖拉机等农用车辆堵塞高速公路、甚至“围城”表达不满，要求政府出台政策缓解农民遇到的困难。
近期农民抗议活动存在一个共同原因，即欧盟委员会计划把从乌克兰进口的商品特别是农产品的关税豁免期再延长一年，也就是从2024年6月延至2025年6月。
俄乌冲突爆发以来，欧洲正一步步陷入内外多重危机下的空前困境：俄乌拉锯的战火、巴以冲突的硝烟在欧洲地平线上冲天而起，欧洲的地缘战略环境日趋碎片化；在内部，欧洲社会撕裂和政治极化愈加严重，不同群体之间的矛盾日益尖锐。
当下，剑拔弩张的红海危机所引发的“蝴蝶效应”也使得欧洲陷入新的动荡。红海危机阻断了欧洲与外部市场之间原有的农产品供应链，欧洲农民与政治精英之间的矛盾骤然尖锐。
内外环境恶化导致欧洲农民陷入生存危机
在已进入后工业化阶段的欧盟，农产品属于特殊的大宗商品，其价格对市场需求的变化极为敏感，容易出现剧烈震荡，农业相对其他行业而言，一直是高风险、低收益的行业。当前农民抗议此起彼伏的背后是内外环境恶化导致的欧盟农民生产成本上升和收入下降的生存危机。
首先，欧洲因俄乌冲突陷入能源危机和经济“滞胀”的泥潭，至今仍未摆脱，欧洲决策层不但对农业扶助不够，反而加重了农民负担。俄乌冲突爆发以来，欧洲企业生产所需能源的价格持续高企，然而欧洲农场机械化程度较高，对传统能源依赖较多，导致能源成本持续攀升。
去年欧洲经济增速放缓，面对宏观经济颓势，德国等主要欧盟成员国仍执意推进“绿色转型”，如要求农民按比例休耕减产，种植“环保型”作物，这导致了农民生产经营开支显著增加；此外，政府却减少对农业的财政补贴与扶助，将资源挪作他用。两相比较，农民感到很不公平。
其次，欧洲领导层对俄乌冲突的应对失灵直接或间接地损害了农民的利益。为支持乌克兰，欧盟及其主要成员国撤除关税壁垒，从乌克兰大量进口玉米、小麦、葵花籽和其他农产品，乌克兰向欧盟出口的粮食一度占其粮食出口总量的85%。短短两年间，乌克兰农产品潮水般涌入欧洲，与乌相邻的波兰、匈牙利、捷克、斯洛伐克四国粮价暴跌，当地农民早在去年春季就多次提出激烈抗议。此外，由于乌克兰农业生产成本低于欧盟，再加上农产品关税优惠带来的价格优势，法国、德国、意大利等国农产品利润空间被压缩。这些国家的农民感到面临不正当竞争，认为当地市场价格将被迫降低，本国农产品竞争力被严重削弱。
为了安抚农民，欧盟去年5月至9月暂停从乌克兰进口部分种类的粮食，但此后又恢复了对乌农产品的扶持性进口。欧盟起伏不定的对乌政策，破坏了欧洲内部农产品市场的正常运作节奏和定价机制，欧洲农民为此不得不承担更多风险，遭受更多损失。
第三，当前红海危机愈演愈烈，欧洲农产品经苏伊士运河外销的物流线路被切断，欧洲大量农产品，特别是南欧国家生产的生鲜水果蔬菜和海产品，不得不返销欧洲内部，未来欧洲农民将面临农产品价格的又一轮下行，这对欧洲农民而言可谓雪上加霜，不满情绪也越来越强烈。
农民抗议或在大选年撬动欧洲政治版图
近年来，欧盟及法德等欧洲主要国家为应对愈加激烈的地缘战略竞争，将主要精力集中于产业战略，希望通过“数字转型”和“绿色转型”提升欧洲在国际地缘竞争中的位置，为此，欧洲政治精英持续推进“欧洲战略自主”构想。然而，欧洲的普通农民，连同其他没有被囊括进新兴技术相关领域的传统部门和草根阶层，被欧洲政治精英有意无意地忽视了。这让农民感到愤怒。
今年是欧洲议会大选年，这意味着欧洲社会对过往政治决策展开新一轮“清算”的时间到了。欧洲社会基层目前正悄然重组，反精英的民粹主义和反欧盟的民族主义这两股力量正合流，暗中摩拳擦掌，意欲粉墨登场。这场新年伊始就波及全欧洲的农民抗议浪潮，很可能成为导致欧洲政治体系新一轮洗牌的催化剂。欧洲激进右翼民粹政党欲借助农民抗议的声浪，提出“公平转型”的口号，指责占据决策者位置的所谓“自由主义精英”忽视民众的基本经济需求，一意孤行地推行“绿色转型”政策。当前，参与抗议的一些农民正在与激进右翼政党密切联络，动荡形势仍在发展中。
致力于维护农民利益的智库“欧洲农场”1月24日发表声明称：农业是欧洲“战略性价值链”的一部分，欧洲农民应得到扶助，而不应陷入被迫承受损失的困境。当前席卷全欧的农民抗议浪潮，既表明欧盟的“共同农业政策”遭遇了严重挫败，也意味着“欧洲战略自主”构想的底层逻辑受到撼动。新年伊始，欧洲农民一浪高过一浪的群起抗议，很可能已经吹响了撬动欧洲政治版图的第一声号角。
作者：忻华
文：忻华（上海外国语大学欧盟研究中心主任） 图：新华社 编辑：刘畅 责任编辑：顾文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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