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卓带来的兵并不多，只有三千步骑兵，而城里面是有御林军的。但是董卓这人狡猾异常，每过四五天，就半夜派一部分人从四门偷着出去，第二天再旌旗招展地敲着鼓进来，一边走一边嚷嚷：“西兵又来增援啦！”

城里人都被董卓忽悠了，纷纷传说：董卓的兵不可胜数。

一看董卓的兵这么多，何进从前的部将士兵，无所依靠，就纷纷去投奔了董卓。董卓抚着大肚子喜得一顿吃了一只羊。

按理说，他们可以去投奔司隶校尉袁绍，为什么去找董卓呢？

董卓带的兵，在一起的日子久了，互相有私人感情。按他自己拒绝把兵交给皇甫嵩时上表说，自己掌兵十年，“士卒大小相狎弥久，恋臣蓄养之恩”，所以不愿意交兵出去。这虽然是托词，但也可见给董卓当兵，是可以得到很好的“蓄养”的。

他跟着中郎将张奂讨并州（或者是凉州）叛羌那次，因为得胜，被赏赐了九千匹缣（这种丝专用于赏赐）。他都分给了下属兵将，自己一点没留。

这也是董卓“好侠”的仗义疏财的习气使然。

袁绍是司隶校尉，负责整个京城地区的治安和监察百官，是可以调动一些军队的。但是袁绍怕着董卓兵多又强，不敢先动手。“董卓没有什么人脉，他只能依附我。”袁绍自我安慰道。

下一步目标，是把并州刺史丁原的兵给收编了。不论袁绍还是董卓，都想到了这一点。当初，何进喊来的州郡猛将除了董卓，还有并州刺史丁原，后者正也的洛阳城外屯扎。袁绍亲自跑出城，去和丁原在军营里相见，试图控制这支军队。

董卓也把丁原请来吃酒，在筵席上很热情。“咱们都是边地的人啊，那还不是一家。”董卓谄笑着说。丁原则心里想着袁绍，只是敷衍几句。董卓看了，心中恼怒，就把脸上的横肉凸显出来，想吓唬丁原一通。刚要说话，就丁原背后有一个人，生得眉清目秀，眼光四射，手按环首腰刀，环绳系在手腕，刀刃被他目光照得金光乱跳。董卓一想，不好，这人是谁。董卓的声调也不敢狠起来了。只好胡乱喝了些酒把丁原一干人送回。

董卓赶紧问自己的部将，这个漂亮的壮士是谁。他的女婿牛辅却认得，答说：“爹啊，这人叫吕布，字奉先，北方并州九原人（今蒙古包头人）。”

“难怪呢”，董卓说，“都是边地的人，估计是跟乌丸人打过仗的。”

“是啊。”牛辅说，“此人弓马娴熟，膂力过人，胯下一匹赤兔马，号称飞将，与前汉将军李广一般，才气无双，能文能武。现在他给丁原当主簿。”

董卓就想起吕布刚刚离开时所乘的马了，那浑身上下，火炭一般，纯红颜色，跑起来不是飞奔，而是猛蹿，好像兔子一般。“丁原跟他关系怎么样？”董卓问。

“深受丁原信爱。”

董卓说：“你能说这个吕布来降吗？”

牛辅说：“没有好处，恐怕人家是不会来的。”

“叫他杀了丁原，我就叫他做骑都尉。”这是御林军中的骑兵长官。董卓一贯喜欢超级提拔人。

牛辅出城，偷着来见吕布，说了这个意思。等牛辅回来的时候，他告诉焦躁不安的董卓说：“吕布当时犹豫了一下，但是答应了。”

“他因为什么答应？”

“我跟他叫讲了，袁绍杀了那么多官宦，可见非常残忍。跟宦官有关系的人，也都人人自危，恨着袁绍。袁绍被搞得很狼狈，干嘛跟着他呢？”牛辅说，“我又讲了将军，说你们都是出身微贱的，互相看得起。而跟着袁绍的话，他身边的人都是贵家子，干嘛去自取其辱？”作为一个善长给人当女婿的人，牛辅向来懂得人的心思。选领导和选老丈人，原本也差不多嘛。

董卓很高兴。

当夜三更时分，吕布提刀直入丁原房中。丁原抬头一看，就见吕布面色冷冷站在席子前，吓了一跳，说：“你…你来做什么？”

吕布说：“朝廷有密诏下给我，说你沟通黑山贼，我只好奉诏收你，您的私恩，未来我地下再报答吧！”

说完一刀砍去，丁原人头滚落在地，吕布把它捡起来，吹吹上面的土，用布包了，出门径奔洛阳城里的董卓府上献首。

当夜，吕布跨着赤兔马，背着丁原的首级，看见洛阳的夜色已经很深刻了，似乎还下着小雨。吕布听见远林外有失队的雁鸣，大雁南飞北飞，大雁注定只在迁移中获得它们的名字，吕布是不是注定在夜色的波晕里消磨水草浮萍般的一生。

董卓见了吕布献上的丁原首级，大喜过望，立刻摆酒欢迎。丁原其他诸将如张辽等人，本该坚营自守，为丁原报仇雪恨，但是闻知消息，都随了吕布来拜见董卓。这也可见，丁原可能也不太能得部将的人心，吕布的行为算是相对顺从民意。

董卓乐了，兼并了丁原的部队，势力进一步膨大。

这时候唯一能与董卓抗衡的就是袁绍了。此前，何进派出部将鲍信去外州募兵。鲍信这时候回来了，对袁绍说：

“如今董卓拥有强兵，心怀异志，你不早图谋他，反被他所制。趁着他们西兵初来疲劳，一次偷袭就能擒拿到董卓的。”

但是袁绍惧怕董卓，不敢先动手。这一天，董卓把袁绍叫来，说商量事情。袁绍带着腰刀，落座之后，就听董卓说：“是这样，现在皇上不够聪明，我觉得应该废了他，刘协虽然岁数小，但是聪明懂事，我想叫他当皇帝。”

袁绍一听，吃了一惊。这分明是董卓想扶持刘协，以后好让刘协对他感恩戴德啊。刘协是从前汉灵帝和王美人生的，刚生下来，王美人就被何太后出于嫉妒而杀了。

袁绍说：“皇帝还年轻，又没有什么过错，无缘无故废了他，就怕海内之人不接受啊。”

董卓大怒，把眼一愣，抽出自己的刀来，喊到：“你说我的刀不够锋利吗？我想换皇帝，谁敢不从？”

袁绍觉得不能硬碰硬，就说：“这是大事，回去我跟太傅商量一下。”

董卓说道：“我看，姓刘的一个都不用留。”

袁绍听了对方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也来气了，横刀在胸，说道：“天下健者，难道只有你董公吗？我告辞了。”说完站起身，握刀长揖了一下，转身而出。

出来之后，袁绍心想，董卓肯定要害我，我在京城打不过他，但我招呼天下州郡发兵，看看谁厉害。于是赶紧收拾东西，带着家眷，从洛阳偷着跑了。

董卓立刻下令州郡，购求袁绍的人头。

董卓为了显示自己能用人才，能拔取有名誉的名士，就善待名士，提拔了蔡邕、王允、杨彪等人，以收取中原士大夫人心。

董卓有更多战友叫周慎，从前做荡寇将军，也是凉州人。他儿子周毖在朝廷做侍中。因为是老战友的儿子，周毖深得董卓信任。汝南人伍琼，力能兼人，也属于豪侠之士，最初被何进征辟为大将军府属官，后又升迁。董卓爱游侠，所以也喜欢他。提拔他做了城门校尉。

但是这个伍琼，跟袁绍是同乡。袁绍也“好侠，与张邈、伍琼、许攸、何颙、吴子卿等为奔走之友。伍琼是袁绍的五个游侠朋友之一。

司空府的官员何颙，也是有侠气的名士，董卓也喜欢，把他提拔为司空府长史。但他也是袁绍的朋友。

何颙、伍琼都暗中向着袁绍。周毖和他俩就去劝董卓；“如果明公购求袁绍，他急了，反倒作乱。而且袁氏一家，树恩四世，连续四代做到三公，因为察举征辟士人为官，门生故吏遍于天下，倘若他被逼急了，就收聚豪杰徒众，英雄因之而起，则中原非公所有。不如安抚他，拜他个远郡郡守。袁绍高兴于自己免罪了，这样也就无患害了。此外，陈留人张邈，士人归心，也应该安抚。”

董卓点头：“也有道理，那就授予袁绍冀州渤海郡郡守，张邈做陈留郡守。”

董卓因为信爱他们，于是就傻乎乎地同意了，下诏拜袁绍为冀州渤海郡的郡守（冀州有九个郡）。

根本上也是因为，董卓对中原士大夫，是想抱着和解和融入的态度。毕竟，自己的爸爸也是在颍川当过官的，咱都不是外人。

他没料到的是，袁绍的志向和野心，可是大极了，是任何官职都收买不了的。

袁绍于是跑去渤海郡上任。

如果袁绍就安心做个地方官，以董卓在京城的管理，天下大概也是照旧那么过，不至于怎么样。

但是，袁绍完全不能安生。看着董卓鸠占鹊巢，袁绍气得鼓鼓地，每天赶紧忙着“奔走”，串联各州郡的熟人。

袁绍朋友圈里还有个南阳人许攸，也是侠气的奔走之友，这时候和逢纪一起，连忙从洛阳逃走，也跟着袁绍去了冀州。

曹操，作为西园御林军的典军校尉，董卓也想拉拢他。但曹操一贯是跟着袁绍的，也偷着从洛阳跑了。

董卓看城内没有人能阻拦他了，于是，董卓废了皇帝刘辩，改叫汉灵帝和王美人生的刘协做了皇帝，这就是汉献帝。群臣谁也不敢违抗，只有尚书卢植提出异议，但当即被董卓罢免。

汉献帝是个九岁的孩子，老妈王美人早就死了，所以也没有皇太后，也没有外戚。宦官二千人也都死了。所以这是个光杆皇帝。

按照惯例，新皇帝要给大家加官晋爵，依据是谁对立皇帝功劳大。那当然董卓最大，于是拜董卓为相国，封郿侯，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威福无比。

洛阳往东有个小城，叫阳城。阳城人正在社里搞聚会，没找谁也没惹谁——社是祭祀的地方，也是节日里民众庆祝吃喝欢聚的地方，具体节日就叫“社日”。董卓的大兵忽然到了，四面围住，把老百姓分成男女两堆，男的全部砍掉脑袋，女的捆起来，装在老百姓自己的车上，连同老百姓的牛啊、酒啊、肉啊、财物啊，都装在车上拉走。

他们把砍掉的男人头颅都挂在车辕上，嚷嚷着攻贼大胜，朝洛阳城开回去了。贼。指的就是叛民，比如黄巾也被称为贼。

开城进去以后，又把这些人头点火焚烧，把哭喊着的妇女们都配给了军士。

这是因为董卓兵的构成，是湟中义从和秦胡兵。也就是其中很多是羌人、胡人。所以这些人及其野蛮。连董卓上表拒绝交兵时都说他们是“狗心”。这些人跑到京城来了，怎么可能安分得了。但董卓又要借助他们，于是不好约束。

洛阳城里也跟着倒霉。洛阳城里的豪贵之家的大宅第一连相望，家里聚积着两百年来的金帛财产，户户殷实。董卓觉得自己的士兵来中原不能被亏待了，就放纵士兵挨家挨户闯进去抢财宝，奸淫妇女，不论皇族贵戚还是士民百姓，都朝夕不保。董卓又毒杀了原皇帝刘辩和何太后。然后给何太后下葬，要合葬在她老公汉灵帝的陵里。开陵一看，嗬！好东西真多啊，珍宝放着霞光。士兵们顾不上把何太后的棺材放在灵帝柩的旁边，就忙着抢。

《三国烈烈》第四章：吕布和董卓的身份认同。文/潇水：历史小说作家，历史战争特约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