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中第七十五回写了薛宝钗以照顾母亲为由,提出要搬离大观园。因为上一回中发生了抄检大观园的事情,而王熙凤考虑到亲戚原因特意不去抄检宝钗居住的蘅芜苑,所以第二天一早宝钗就来向李纨辞行,说要搬出大观园回去照顾妈妈。她说“等好了我横竖进来的”,这是宝钗先给自己留下了后路。
不料探春过来后,当着宝钗的面直接说“不但姨妈好了还来的,就便好了不来也使得。亲戚们好,也不在必要死住着才好”,一句话竟把宝钗的后路给断了,宝钗出去后也没有借口再搬回来了。
探春平日是个懂事的姑娘,她怎么会说出这么无理的话来,这不是亲戚的沟通方式,而且她说这样的话不怕王夫人责怪吗,王夫人可是最看重宝钗的了。
探春之所以敢说这样的话,是因为她正是趁机赶宝钗出去,并提醒她以后再也不要回来了。
探春敢说出这样硬气的话,当然是因为她的背后有人在支撑,这个人就有贾母,探春说的话很大概率就是贾母的意思。只是贾母不好直接开口,而探春看懂了贾府中的风起云涌,也明白贾母心底的意思,所以她才有底气说出这样的话。
因为探春说的话正是贾母的意思,若出了事有贾母在暗中护着,王夫人就算知道了也不会责怪探春,毕竟王夫人明面上还是会给贾母面子的。
贾母为什么要赶宝钗走,这个很简单,贾母一向不喜欢宝钗,特别是薛家说出金玉良缘的幌子后,贾母越发厌恶她们。只是终归是亲戚,她也不想闹得太过难看,所以她只是通过一些方式暗中敲打薛姨妈,但薛姨妈始终装傻充愣,贾母为了贾府的面子一时也没辙。
但这次抄检大观园的阵势,却让贾母忍不住要发作了。毕竟查抄大观园之事,可离不开宝钗的原因。虽然绣春囊不一定是宝钗的,但是王夫人会发起这样的抄检,可少不了宝钗这个因素。
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查抄大观园的背后其实是荣国府大房二房之间的斗争,而宝钗则是引起内斗的人物。
薛家全家寄居贾府多年,她们的所作所为,已经严重引起了荣国府长房贾赦夫妻的不满,长房二房之间本来就矛盾不少,宝钗的到来更是使得他们和王夫人代表的二房矛盾变得更加尖锐。
大家都知道,薛家曾经是皇商,但如今已经没落了。薛家的顶梁柱薛姨父死后,薛蟠不单不顶事,并且还目无王法惹上了人命官司,无奈只能求告亲戚贾家和王家帮忙料理。但是王子腾权高奸猾,他也不想给薛家擦屁股,便利用贾雨村帮忙料理了案子,并把薛家母子三人推给了贾府,王夫人没见识便乐呵呵的收留了他们。
王夫人是荣国府二房的主母,她和贾政两夫妇跟着贾母住在荣禧堂正房,这其实有些名不正言不顺,而且贾政和王夫人还是贾府的当家管事人,这让贾赦夫妇更加心里不平衡,只是有贾母他们也只好暂时忍着。
但是荣国府的爵位还在贾赦头上,若然贾母归西了,说不定贾赦会要求拿回荣禧堂和管家的权力。贾赦纵然目前不当家,但他也会留心家事,对于王夫人收留薛家母子在贾府,贾赦估计是不爽的,因为薛蟠身上有人命案子,就像个定时炸弹一样,不知道哪一天炸开了给贾府带来祸事。
但是薛家在贾府呆了几年,就是不走,贾赦也急不来,他的计划是将来贾母归西了,他把管家的权力拿回来,到时第一件事就让薛家的人走。
不料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元春封妃,进宫十年默默无闻的元春,突然摇身一变成了贵妃娘娘。
这下贾政成了国丈,王夫人成了一品诰命,这样一来荣国府二房的势力发生了巨大的改变,贾赦无法继续有恃无恐了。他今后要夺权可是难上加难,毕竟有元春在,他得掂量掂量了。
元春封妃之后,王子腾也扶摇直上,王夫人的腰板更是越来越硬朗了。看看她都做了哪些事情?
她先让外甥女宝钗住进蘅芜苑,大观园里四大元春亲题匾额的院子。王夫人的做法贾赦肯定很不爽,因为他的女儿迎春住的紫菱洲比蘅芜苑各方面条件差远了。虽然贾赦不一定是真心迎春,但是这种对比关系到他的脸面,关系到两房权力的不同,他自然是在意的。
宝玉、黛玉、李纨,分别住了元春提额的另外三所院子,探春住的秋爽斋也极好,但是他们都是和元春关系最密切的人,贾赦也无话可说。虽然黛玉不算真正的贾府人,但她是亲妹妹贾敏的女儿,贾赦也没有意见。
但是宝钗凭的什么呢?她不过是王夫人的外甥女,论亲戚,她还不如邢夫人的侄女邢岫烟与贾府的关系近呢,更比不得迎春这位正经的贾府小姐。
但王夫人就是这么安排,她显然是不把贾赦邢夫人放在眼里了。迎春本就是个二木头,她倒是没什么意见,但是贾赦和邢夫人可没那么好说话,他们觉得长房的脸快被王夫人打肿了。
但又有什么办法呢?长房本就不受宠,被赶到了别院。王夫人娘家财大气粗,她不仅有管家权,如今更是贵妃的亲娘,所以贾赦和邢夫人只能憋屈着过。
王夫人自然是越来越飘了,打压了长房,渐渐的连贾母也不放在眼里了,明里暗里多次和贾母较劲。
从散播“金玉良缘”,到“元春端午节赐礼”,主角都直指宝钗。王夫人还私下挖贾母的墙角,内定袭人做宝玉的姨娘,后面管家的时候又让宝钗一个外人参与进来,并给了她不小的权力,这一波操作更是不符合规矩。
且看这代管贾府的三人,李纨虽是寡妇,但她作为儿媳妇管家名正言顺,探春是荣国府的姑娘,管家也正当,但宝钗一个外人来帮忙管家就不知所谓了。因为按照亲疏远近,就算轮到迎春、惜春和黛玉,也轮不到宝钗在贾府管家。
这桩桩件件的事,无疑都是王夫人在宣示自己是当家主母的地位。这让贾赦和邢夫人如何受得了?
后来薛家的薛宝琴和薛科又来了,又是住在贾府。此时邢夫人的侄女也来了,邢夫人要求让邢岫烟也住进大观园,并让王熙凤给她按贾府小姐的标准,每月发放二两月例。
贾府自然不缺这点钱,不过这个要求有点不合适,但邢夫人要争一口气。既然大家都是亲戚,王夫人的外甥女宝钗住的房子,比贾赦的亲女儿迎春住的房子还好,邢夫人内心肯定不平衡,她借邢岫烟出这口气而已。
有薛家的例子在先,王夫人也不好说什么,凤姐也不好反驳。毕竟王夫人确实做得过了,也难怪贾赦和邢夫人的不满。
贾赦当然也在想办法搞事情,争取扩大自己的权益。
比如他要纳鸳鸯为妾,这就很说不通,鸳鸯是他母亲的婢女,除非贾母主动赏赐,做儿子的是不能主动要的,这不符合规矩,母亲屋里的东西,就算是猫儿狗儿都比较有地位的。贾赦怎么说也是有爵位的人,不至于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何况贾赦也未必真的有多喜欢鸳鸯,他也知道贾母根本离不开鸳鸯。他其实只是借这个由头闹一场,在贾母面前刷刷存在感,他实际上是想要贾母的一个态度,提醒贾母偏心不要太过了。
结果是贾母当然不同意给鸳鸯,但是她给了贾赦一笔银子来表态,贾母说“我这里有钱,叫他只管一万八千的买”。后来贾赦花800两银子在外买了嫣红,贾母给了他多少钱呢没有说,但应该不会少,毕竟贾母还是关心儿子的,贾政是儿子,贾赦也是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
至于鸳鸯本人,她自然也是拼命拒绝的。如果她答应嫁给贾赦去做姨娘,是不是就变成了第二个袭人,背叛贾母,投靠大房?幸亏鸳鸯是个有见识的丫头,没让贾母失望。
在鸳鸯拒婚事件中,有一个有趣的小插曲,就是贾母错骂了王夫人,其实仔细想想,也未必是错骂,说不定就是借题发挥。
贾母年纪大了,但并没有老糊涂,她就是要借这个机会痛骂王夫人,因为很多事王夫人确实做的过分了,打破了贾母原本在荣国府内部设置的家庭秩序平衡,这才导致贾赦邢夫人忍不住开始作妖。
当然贾母不仅骂了王夫人,她一样也批评了贾赦和邢夫人。贾母一直都明白王夫人在打什么算盘,也知道贾赦邢夫人有什么小九九。但是手心手背都是肉,贾母作为荣国府老太君,贾赦贾政的母亲,她最不想看到两房发生内斗之事。
不过有些事情就算贾母不想见到,但它也会发生。因为荣国府长幼失序,又逢家道衰落,每个人都在拼命想为自己争取更多的利益。
后面王夫人继续犯蠢,贾母终于也忍无可忍,她利用探春和凤姐将薛宝钗赶出大观园去。
到了七十四回,大房的邢夫人从傻大姐手里拿到了绣春囊,接着用帕子包起来送给了二房的主母王夫人。
这意味着什么?这相当于邢夫人直接抽了王夫人一个大耳光,并且笑话她管家管得屁都不是,所以王夫人才差点“气了个死”!
王夫人的智商本就不高,一气之下更是直接下线,加上在恶奴的挑唆下,她直接下达了深夜查抄的命令,所以就有了抄检大观园这样的丑事。
王夫人抄捡大观园贾母知道不知道呢,贾母当然知道,这样的事不会不告诉她。只是贾母不能明着来干涉,因此让探春来当她的代言人,替她冲锋陷阵。探春也懂得该怎么做,她痛骂了抄检大军,还狠狠的打了王善保家的一耳光。
“你们不依,只管去回太太,只说我违背了太太,该怎么处治,我去自领。你们别忙,自然连你们抄的日子有呢!你们今日早起不曾议论甄家,自己家里好好的抄家,果然今日真抄了。”
“明儿一早,我先回过老太太、太太,然后过去给大娘陪礼,该怎么,我就领。”
探春这些激烈的言辞和行为,表面看是针对王善保家的和凤姐这一群抄家的人,实际上她指责的对象是互相内斗,失了体统的王夫人和邢夫人。
探春一个庶女之所以敢这么大胆去怼两位主母,自然是贾母给她的底气,所以事后王夫人和邢夫人都不敢来找探春的麻烦,因为她们也清楚这是贾母的态度。
探春本就是个英勇果敢有主见的人,她也希望家族和睦,并为贾母的发展出谋划策,兴利除弊,所以她才能得到贾母的支持。若是迎春这样的性子,背后站着十个贾母,估计她也不敢在两位太太面前回嘴,更别说打人了。对付王夫人邢夫人这样的人,还真得玫瑰花一般的探春才行。
在这个事情上,凤姐也来了个推波助澜,她不仅全程维护保全宝玉黛玉的名声,还以“不抄亲戚家”为由,把宝钗推进了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尴尬境地,让她主动搬出大观园。
果然第二天一早,宝钗就去找李纨说要出去:“我今儿要出去伴着老人家夜里作伴儿。要去回老太太,太太,我想又不是什么大事,且不用提,等好了我横竖进来的,所以来告诉大嫂子一声。”
刚好探春也过来了,宝钗又把这些话也跟探春说了,不料探春听了直接说:“很好。不但姨妈好了还来的,就便好了不来也使得。”“亲戚们好,也不在必要死住着才好。咱们倒是一家子亲骨肉呢,一个个不象乌眼鸡,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
探春这话固然是抱怨自己家族内斗,但其实也有责怪薛家的意思。毕竟这些年薛家寄居在贾府,除了生活费自理之外,也和王夫人一起做了不少出格的事,这才引起了长房贾赦邢夫人的不满,导致了内部矛盾的激化。
李纨和尤氏都是聪明人,宝钗说要走,她们只是相视一笑,对于探春的话,她们也是沉默不做声,都是一副“明白,但看破不说破”的态度。
这回趁着宝钗自动搬走的好机会,探春把丑话说开了,绝了宝钗再进大观园的念头。这也算暂时缓和了一下荣国府大房二房之间的矛盾冲突。不过,暂时的平静终究也挽救了大厦将倾的贾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