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字在中国古代帝王谥号中,本有“仁慈爱民”“宽厚善良”的美意,同时又暗含政治能力不足、性格软弱之意。然而,当它同时加诸于汉惠帝刘盈与晋惠帝司马衷之身,却仿佛像是历史开了一个沉重的玩笑。
刘盈之“惠”成了温和的守成,司马衷之“惠”却成了溃败的序曲。这背后的天壤之别,远非个人“无能”二字可以概括,它是一场个人、制度与时代的残酷合奏。
两位惠帝在皇位上都没有什么丰功伟绩,生活上更是比较憋屈。刘盈受制于母亲吕雉,司马衷则被发妻贾南风摆布。然而最终的结局是,汉朝由此开始兴盛之路,而晋朝却如昙花一现,迅速走向了败亡。
综合对比,汉惠帝刘盈的“弱”,是一种政治上的柔韧与退让。他仁弱,但不愚蠢。他深知民生疾苦,延续休养生息的国策;他虽受制于母亲吕后,却在压抑中保全了大局。他的能力虽不足以开疆拓土,但在相对平稳的框架内,能起到承接与缓冲的作用。
晋惠帝司马衷的“弱”,则是一种认知上的根本性缺陷。他的“何不食肉糜”并非政治韬晦,而是对现实世界的彻底脱节。他的能力不仅无法承载任何压力,却勾起了权力觊觎者心中无穷的欲望。
刘盈的弱点是性格,司马衷的弱点则是认知。两位惠帝所处的时代背景以及父辈们留下的政治遗产也不尽相同。
西汉初年的制度,虽经秦末战火,但汉承秦制,中央官僚体系、郡县制框架依然有效运转。汉朝处于休养恢复期,即使“大脑”(皇帝)指令不强,“四肢”(官僚系统)仍能依据惯性(如萧规曹随的国策)进行日常工作,维持国家运转。
刘盈没有父亲的霸道,没有母亲的疯狂,但他的温和恰恰让百姓得以喘息。他的“无为”与仁政,恰巧精准回应了时代最迫切的需求——不折腾,让百姓喘口气。
西晋的制度,自诞生起就患有先天绝症。晋武帝司马炎为巩固篡夺来的天下,大封宗室为王并授予实权,埋下“八王之乱”的祸根;同时,门阀士族势力庞大,靠着世家大族支持上位的司马家族掌握的皇权却是基础脆弱,“九品中正制”更是隔绝了统治阶层与平民百姓沟通的渠道。
西晋时期,整个社会更是物欲横流,世家大族之间斗富不断,穷奢极欲。文人士子却又沉溺于玄学清谈,对于兴国安邦的实事不屑一顾。
西晋接的是三国纷争的烂摊子。从东汉末年军阀割据以来已近百年。西晋的统一本就属于原三国世家大族相互媾和,浮于表面,内里还有尖锐的民族、阶层以及地域矛盾……
这个时代需要一个强有力的中枢进行深度整合, 但司马衷的“愚”在西晋脆弱而复杂的政治生态中,成为引爆全面危机的导火索。权力的真空很快被各种势力争抢,皇后、宗室、外戚轮番登场,朝堂变成了战场。
司马衷不是一位能够力挽狂澜的君主,但他的无能却暴露了整个制度的缺陷。
史册上对刘盈多抱以同情,强调他受制于吕后的无奈,肯定其仁政,将其视为一个时运不济的悲剧性守成者。
对司马衷,则完全作为反面教材与亡国警示。他的形象被高度符号化为“昏庸”的代表,个人责任被放大,多用以告诫后世君主及制度设计者:千万不要选一个愚痴之人当最高领导。
好的制度可以弥补领导者的不足,坏的制度则能将掌权者微小的缺陷无限放大。
“惠帝”二字的天壤之别,向我们揭示:个人的命运,在健全的制度与顺应的时势面前,或许可以怡然自得;但在腐朽的系统与逆流的历史面前,必遭失败倾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