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陆弃

停火才两个月，炮声就又回来了。战机升空、火箭炮落地、边境村庄被清空，这不是“零星摩擦”，而是一场被重新拧紧发条的冲突。问题不在于停火协议写得不够漂亮，而在于这份协议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被当成终点。如果非要用一句话形容这次破裂，那就是，停火从来不是为了和平，而是为了下一轮开火。

很多人喜欢把锅甩给“历史遗留问题”，说边界模糊，说殖民时代埋雷，说地图画得不清楚。听起来很有道理，但问题是，历史早就在那里躺了一百多年，为什么偏偏现在又炸了。答案其实并不复杂，因为有人需要它炸。

泰国的政治结构，决定了边境永远不可能真正安静。这个国家的权力核心，并不完全在选票里，而是深嵌在军营和指挥链中。军队不需要天天执政，却必须时时证明自己不可或缺。而要证明这一点，最省事的办法，就是让国境线看起来永远不安全。

于是，边境就成了一块随用随取的政治舞台。既不会真打到亡国灭种，又足够制造紧张感。既能展示肌肉，又能控制烈度。放眼周边，能扮演这个角色的国家并不多，而柬埔寨，恰好处在那个位置上。接壤，积怨深，军力弱，还不至于引发大国直接下场。完美对手。

所以你会发现一个很讽刺的现象。每隔几年，边境总会“恰到好处”地热起来。理由可以换，地点可以挪，但逻辑始终一致。今天是寺庙，明天是高地，后天是巡逻误判。名字不同，剧本却从不陌生。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所谓的停火协议，看上去更像一张暂停键，而不是终止符。部队需要休整，弹药需要补充，舆论需要降温。等仓库重新堆满，指挥系统重新校准，战场就会再次上线。不是协议失效，而是协议完成了它该完成的阶段性任务。

再看军事层面，很多人关心一个问题，泰军是不是已经形成对柬方的压倒性优势。答案是，优势存在，但远谈不上碾压。更准确地说，泰国打得并不着急赢，而是着急控。这轮冲突里，泰军的套路其实非常清楚。一边是高调亮相的先进装备，用来稳住国内信心，也用来对外展示门面。另一边，则是大量成本极低的部队，装备老旧，任务明确，消耗、试探、占点就撤。不求漂亮，但求划算。

这种打法，放在今天的战争环境里，并不落后。它吸收了近年多场战争的经验，把昂贵的东西留在关键节点，把廉价的人力和装备推到最危险的位置。听上去冷酷，但在军队体系内，这恰恰被视为理性。

当然，泰军并非只有表演成分。他们手里确实握着少数真正能打的单位。这些部队不多，但够用。一旦需要快速控制关键高地或隘口，就会被迅速投送，配合强火力完成任务，然后立刻退居二线，把风险重新甩给普通部队。这是一种非常典型的控制型战争思路。

而柬埔寨这边，也并没有站着挨打。正面硬拼不现实，那就换个玩法。无人机、狙击小组、分散火力、敌后布雷，这些东西看似零碎，却在实际效果上极其讨厌。它们不需要赢，只需要拖，只需要让对方每推进一步都付出不成比例的代价。尤其是低成本无人机的使用，让原本习惯于“安全后方”的军官层暴露在风险中。战场不再有绝对安全区，这种心理冲击，有时比战损数字更致命。你可以占领阵地，但你无法保证下一次视察不会成为最后一次。

双方在战术上互相学习，互相模仿，像是两面镜子。你用我的办法打我，我再用你的套路反制你。结果就是，冲突越来越“专业”，也越来越难以彻底收场。

至于国际调停，听起来总是很有希望。会议、声明、斡旋、呼吁，一套流程走得非常熟练。但现实是，只要冲突还能被控制在可管理范围内，当事方就没有真正停下来的动力。和平如果不能服务于内部结构，那它就只是一种姿态。更何况，真正付出代价的，永远不是制定策略的人。超过五十万平民流离失所，对边境两侧的政治叙事来说，不过是背景音。他们不会出现在发布会上，也不会影响战果通报，只会在下一次冲突爆发时，再被统计一次。

所以别再问停火为什么破裂了。它从来就没打算牢固。只要那套权力结构还在，只要边境冲突仍然是一种低风险、高回报的政治工具，炮声就会一轮轮地回来。今天是这里，明天换个坐标。地图上挪几公里，新闻里换几张照片，但逻辑不会变。真正的问题不在于谁先开火，而在于谁需要这把火一直烧着。而那些被迫离开家园的人，只能在灰烬里等下一次“停火”的到来。直到下一次，再下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