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远山如黛。古寺的钟声在山谷间悠悠回荡,惊起几只倦鸟。
禅房内,油灯如豆,明心禅师静坐蒲团,几位弟子围坐一旁,等待着每日的晚课开示。
年轻学僧慧觉按捺不住心中的疑问,恭敬合十:
“师父,今日读《了凡四训》,见袁了凡先生延寿二十一年,实在不解。若命运天定,何以能改?若命运不定,又何以能算?这增减寿数,究竟是何道理?”
明心禅师微微一笑,眼角皱纹如秋叶脉络般舒展开来。
他伸手拨了拨灯芯,火光跳跃,将众人的影子在墙上拉得忽长忽短。
“且听我讲个故事。”
禅师声音低沉,如山涧流水,“从前南山脚下有位富商,名唤林慕白,家财万贯,却终日惶惶,担心寿数不长。一日,他访得一位高僧,卜问寿命。高僧告诉他:‘你本有七十年阳寿,福泽深厚,但若不知惜福,恐难尽天年。’”
窗外,最后一丝霞光没入西山,禅房内更显幽暗。
弟子们不自觉地向前倾身,连呼吸都轻了几分。
“林慕白听闻后心中不安,追问如何方能延寿。高僧只答:‘福尽则寿尽,福厚则寿长。’说罢便闭目不语。林慕白似懂非懂,回到家中,心想既然福泽深厚,何不及时行乐?从此更加挥霍无度,每餐必是山珍海味,衣必是绫罗绸缎,稍不如意便打骂仆人,对贫苦之人毫无怜悯之心。”
一阵夜风穿过竹林,沙沙作响,仿佛叹息。
明心禅师的目光扫过弟子们专注的脸庞,继续讲述:
“如此十年,林家的财富已去大半。一日,林慕白梦见自己来到一处奇特的宫殿,殿中有一巨大天平。一端放着他名字的玉牌,另一端空空如也。这时一位青衣司官走来,将一堆金光闪闪的沙粒倒在空的那端,天平渐渐平衡。
‘此乃你一生福报。’司官道,‘原本应持续七十年的分量,奈何你挥霍无度,如今已耗去大半。’司官指着沙粒中一处标记,‘按此速度,再过五年,福尽寿终。’
林慕白惊醒,冷汗涔涔。回想梦中情景,幡然醒悟。
原来福报如灯油,惜福之人如灯芯细挑,长明不熄;挥霍之人如灯芯粗拨,亮极而灭。”
慧觉忍不住插言:“师父,这和林慕白的挥霍有何具体关联?”
明心禅师端起茶杯,轻啜一口:“譬如饮水,有人以瓦罐接山泉,滴滴珍惜;有人却凿渠引水,任其横流。林慕白一顿饭耗费千金,等于常人一年用度;一件衣价值百两,等于贫家十年收入。这不是享受,是折福啊。”
禅房内一片寂静,唯有灯花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林慕白自此痛改前非,”明心禅师继续道,“他将家中用度减至原先的三成,粗茶淡饭,布衣草履。剩余钱财,一半用于赈济灾民,一半用于修桥铺路。每逢灾年,他开仓放粮;见道路泥泞,他雇工修整。起初,亲友都笑他吝啬迂腐,他却充耳不闻。”
夜色渐深,明月东升,清辉透过窗棂,与灯光交融。
明心禅师起身踱步,僧袍曳地,悄无声息。
“三年后的一个夜晚,林慕白再梦至那座宫殿。只见司官将一小撮金砂放在天平一端,竟使他名字的玉牌高高翘起。司官笑道:‘怪哉!你本只剩两年福分,怎的如今反增了五年?’细查之下,方知林慕白这些年修福积德,原本将尽的福报又厚实起来。”
慧觉眼中闪过光芒:“师父,这就是袁了凡先生延寿的道理吗?”
明心禅师颔首:“正是。袁了凡先生惜福修福,福愈修愈多,寿命到了福没享完,故而延长。反过来,若寿命七十岁,福报很大,却享福太过,七十年的福报五十岁享光,虽然还有寿命也不行。”
他停顿片刻,让弟子们消化这个道理,然后继续讲完故事:
“又过了二十年,林慕白年已七十,身体仍健朗。这一夜,他三度入梦,再见那天平。司官惊叹:‘奇哉!你本世寿已尽,但所修之福尚未享尽,按天律,当延寿十载。’林慕白醒来,自知时日有余,更加勤于修福。果然,他又平安度过了十个春秋,直至八十无疾而终。”
故事讲完,明心禅师推开禅窗,但见夜空澄澈,星河璀璨。
他转身面对弟子们,语气深沉:
“世人多求延寿,不知寿与福如秤杆与秤砣,相依相存。袁了凡之所以能延寿二十一载,正是因为他懂得了这个道理。他惜福如护眼中珠,修福如蜂采蜜。福越积越厚,寿自然延长。”
慧觉若有所思:“师父,那我们日常该如何惜福修福呢?”
“吃饭时,思量来之不易;穿衣时,念及纺者辛苦。用一度电,思煤炭深埋之苦;饮一口水,想泉源长途之劳。对弱者心存怜悯救济之心,对他人的过错包容宽厚,对贫弱慈悲,对万物敬畏。一切福分,从心而生,从行而积。”
远处传来三更鼓声,夜已深沉。
明心禅师最后总结道:“记住:福寿如天平,惜福则寿增,耗福则寿减。袁了凡不是特例,每个人手中都有一杆看不见的天平。你今日是添福还是折福,全在一念一行之间。”
弟子们默然静思,各自反省。
慧觉抬头望去,只见师父静立窗前,身影与夜空融为一体,仿佛已化作那座衡量福寿的天平。
今夜,注定无人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