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徐州“剿总”前进指挥部中将副参谋长（代参谋长）身份在淮海战役中被俘的文强跟杜聿明交情很深：杜聿明在东北当保安司令长官的时候，文强就是军统东北办事处处长兼东北保安司令部中将督察处长——杜聿明和文强的中将都是货真价实的“铨叙”而非“职务军衔”，所以他们才是真正的肩膀头齐论弟兄。

杜聿明1945年2月正式晋升为陆军中将，并于同年10月出任东北保安司令长官，文强比杜聿明晋升中将晚几个月，但却是第一个进入东北的蒋系中将，文强担任军统局北方区区长兼第一战区司令长官部肃奸委员会主任委员的时候，就是经胡宗南和孙连仲连名保举、戴笠穿针引线、“铨叙厅”上报、老蒋和那个走过场的机构批准的“铨叙”中将，这件事在《文强口述自传》和《文强传》中均有详细描述，笔者也曾多次引用过。

蒋家王朝的军衔乱套，我们在影视剧中能看到，当年的蒋军将领也能看到：开军事会议的时候，很多人领章或肩章（前期在领子上，后期在肩膀上）都挂着金光闪闪的将星，从一颗到五颗分别是少将、中将、二级上将、一级上将、特级上将。

事实上真正进入“铨叙厅”档案的一级上将同时只能有九个（一个箩卜一个坑，只有其中一人死亡或退役、获罪免职空出一个坑，才有一个二级上将补位）、二级上将二十个左右（有时候不到二十，晋升规矩跟一级上将一样），很多挂三颗星的“上将”实际是“中将加上将衔”，还有晋绥军、川军、桂军也自己私自“封”了一批上将，那个是得不到承认的——当年蒋军内部把中将加上将衔戏称为“如夫人”，而杂牌上将就是“外室”，连“通房大丫头”都不如。

蒋军军衔混乱，我们仅看戴笠孙立人的军衔晋升时间就可见一斑：1945年3月8日，戴笠和孙立人才从步兵上校经铨叙而正式晋升陆军少将，在那以前，戴笠就已经挂两颗星的“中将职务军衔”了——有人说戴笠当军统局副局长是“铨叙少将挂中将衔”，那也是抬高他了。比戴笠更“惨”的是廖耀湘，老廖当第九兵团司令、辽西兵团（西进兵团）司令官的时候挂两颗星，而铨叙军衔其实只是上校而已。

用这么多文字解释老蒋部将的奇葩军衔，是因为咱们今天的话题是杜聿明和他的参谋长们“煮酒论中将”——这三个人评来论去，结果发现那基本归他们管的五个中将，似乎只有一个司令勉强能算“好人”，而在其他将领眼中，那个“好人”其实也是坏得很。

文强在戴笠死后离开军统，到湖南谋了个“长沙绥靖公署办公室中将主任兼第一处处长”的职务，杜聿明也被陈诚挤出东北，到徐州“剿总”当了副总司令兼前进指挥部主任，对分配给他的参谋长舒适存不太信任，就向老蒋申请，把文强调到徐州做主管人事、司法和后勤的副参谋长。

文强在《新生之路》中回忆，他于1948年10月12日午夜时分来到徐州，当时正下着小雨，接站的是徐州“剿总”办公室中将主任郭一予（淮海战役被俘，1975年特赦），赶到杜聿明的总部大楼（原先是顾祝同的公馆）的时候，杜聿明和舒适存等人正在舞会上逍遥快活。

文强一路颠簸，再加上心情不好（程颂公说他到徐州会做俘虏），就婉拒了郭一予的邀请，第二天才在正式宣布他为副参谋长的“布达式（在军事领域中特指职务任命或重要事项公布的正式仪式，原本是日语，媚日的蒋军沿用了）”上见到了杜聿明。

活动结束后，杜聿明把舒适存和文强招到自己的办公室，倒上红酒进行密谈，这也是学曹操刘备当年青梅煮酒论英雄——在座的三位显然既不如曹操也不如刘备，但杜聿明对名义上归他指挥的五个中将司令的评价，却颇有曹操风范。

舒适存这个人大家可能不太了解，这个人在红军的资历，跟文强一样深：文强在黄埔四期跟林总是同学，舒适存在湖南陆军讲武堂跟彭总是同学，1930年文强在四川领导红军与川军作战的那一年，舒适存则被彭总俘虏。舒适存被彭总任命为红三军团总指挥部参谋处作战科长，后来又在1933年叛逃回了蒋军——这也可能是杜聿明对他不太信任的原因。

三人把酒论部将，舒适存先拍杜聿明马屁：“要趁此千载难逢之时机，抓住兵权实力，打几个胜仗立威，大胜不可能，小胜还是有望的。誓时利用刘峙这块老招牌，将来取而代之，蒋校长亦必依副总座为长城之靠了。（本位黑体字，除特别注明外，均出自文强《新生之路》）”

参谋长舒适存大唱赞歌，文强不能不随声附和，然后就开始品评将领：“第二兵团司令官邱清泉兼任第五军军长，此人平日骄横跋扈，目中无人，又自吹所向无散，从不打败仗，而且对友军信义差，甚至对上司也阳奉阴违……”

杜聿明插话表示赞同：“一点不错,他一贯对上欺、对下傲，根本不能团结人，真没办法。”

得到杜聿明的认可，文强接着品评他在黄埔四期的同学、第十三兵团中将司令官李弥：“此人也难听令。这些年来李弥出过两次风头，也有些自不量力，目空一切，与邱清泉很难合作。”

文强掰着指头往下数：第六兵团司令李延年，在胶东已被打得胆小如鼠，此人作战，一向是只求无过，不求有功，保存实力为主。

杜聿明也大发感慨：“此人过去还算是个战将，现在却变得如此自私。”

邱清泉骄横跋扈，李弥自不量力，两人共同的特点就是目中无人，李延年胆小如鼠，这三个中将被贬得一文不值，杜聿明不等文强抢话，先对第十六兵团司令官孙元良进行品评：“在咱们黄埔系统中，孙元良也算老资格了。虽然才干有限，却官瘾越来越大，只知排除异己。”

孙元良和杜聿明都是黄埔一期的，而舒适存没有上过黄埔军校，所以杜聿明这番话明显是面对文强说的。

文强见场面有些尴尬，就赶紧转移目标提起第七兵团司令黄百韬，杜聿明一听黄百韬三个字，马上提起了兴致，表示这是他唯一赞赏的兵团司令，但也为黄百韬与邱清泉的过节担忧：“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黄是河北人，是可以信任的。不过，此人和邱清泉也是一对冤家。在开封战役中，黄的部队被围，急电邱清泉前去解围，邱却按兵不动,连老头子的三令五申都置之不理，如果不是黄百韬苦战突围，早就被刘邓大军吃掉了。”

盘点完这五个中将司令，三人终于达成了共识：消除这些人之间的隔阂是不可能的，如何抓住兵权，就是前进指挥部最大的难题。

事实证明，杜聿明和两个参谋长的担忧并非杞人忧天，在接下来的淮海战役中，包括这五个兵团司令在内的中将们，对杜聿明的命令时听时不听，就连能算杜聿明嫡系的邱清泉，有时候也不给杜聿明面子——杜聿明让邱清泉李弥去营救被围困在碾庄圩的黄百韬，邱李二人“很坚决地表示不能从命”。

邱李两兵团在救援黄百韬时出工不出力，遇到阻击马上回撤，这些事情读者诸君都知道，所以不必细说，咱们还是回过头来看杜聿明和参谋长们对这五个中将的品评是否准确。

邱清泉、李弥、李延年、孙元良的毛病是摆在明面上的，杜聿明对黄百韬大加赞扬，这是密室把酒私聊，文强不说，谁也不知道，但黄百韬的部将、第七兵团第二十五军军长陈士章（与文强、郭一予都是最后一批特赦）在《黄百韬的起家与败亡》（全国政协《文史资料选辑》第二十一辑）中却有不同看法。

黄百韬的死讯，就是逃出碾庄圩的陈士章报告给杜聿明和文强的，陈士章是黄埔五期生，对非黄埔系的黄百韬十分瞧不起：“黄百韬自知不是黄埔嫡系，又跟顾祝同没有搞好关系，因为别无靠山，所以战则争先以讨好蒋介石，其赋性残酷，常达无人性地步，如随时随地杀害战俘，常训令部下说：‘对俘虏能利用就补充缺额，不能补就杀，以免累手累脚。’如在碾庄战斗中，集中各军炮火，对已失陷的阵地，不论敌我一律加以毁灭性轰击，他说：‘这样可以为作战不力，失守阵地者戒。’”

杜聿明与参谋长把酒论中将，得出的结论是这五个兵团司令，只有黄百韬还算个“好人”，而陈士章则认为黄百韬之坏，与其他中将相比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于是最后的有趣问题就出来了：如果您出现在那个秘密的小酒会上，杜聿明让您给这五个中将兵团司令各下四字评语，应该怎样说才言简意赅、精准公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