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语文学习
——关于如何写好高考作文答学生问
文 | 赵志伟,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副教授,上海市高考语文阅卷中心组成员
关于审题
一位同学这样问:“为了不偏题,现在普遍的做法是对材料中的分句,一个分句、一个分句地分析”,“与材料对话”,认为这是一种“新套路”。审题当然很重要,但是,据我看,最近几年上海的高考题难度并不大,这一点和各区的模拟题不一样。“比喻类”“现象类”作文题目大多数出现在各种模拟试卷中。
正式高考作文题的句子一般都很短,句子也不多。用比喻句容易引起误解,导致学生审题有偏差,所以这几年正式高考似乎都是直截了当的一二句话。这和十多年以前的材料作文有很大不同。因为高考命作文题有一个原则——不设审题障碍,确保贴近学生生活,让所有考生有话可以说。所谓“和材料对话”这种看似很有文化色彩的说法其实没有多少道理。我们并不需要一句一句抠字眼。
以去年秋考作文题为例,是一个问句:“一个人乐于去探究陌生世界,仅仅是因为好奇心吗?”没有什么很难理解的地方。今年春考的题目是:“对已有知识的综合是创新吗?”也是如此。所以关键是面对这样的题目,你有些什么话想说。关于这两个题目究竟应该如何理解,已有许多名师进行了解读,这里不赘言。
我认为我们学生不必为审题问题花费太多时间。最重要的是我们对一些基本的问题自己有什么基本的看法,如何来表达你的想法。例如去年的秋考题:人们乐意探求世界,仅仅是出于好奇心吗?实际已经告诉你:好奇心是乐于探究世界的原因之一,肯定还有其他动因。你只要了解古今中外历史上还有哪些探究世界和自然获得成功的事,从而证明:乐于探究世界的动机不仅仅只是出于好奇心,还有其他各种原因。
题目尽管千变万化,但是总不外乎对一些与我们生活息息相关的问题发表我们的看法。例如:关于科学发展与人文道德的关系、关于科学与艺术的关系、关于继承传统与创新关系、关于个人自由与国家民族集体关系、关于教育中知识与能力的关系、关于人与自然的关系……这些都是常见的“辩证的概念”,你如果对这些问题有了清楚的认识,能够有自己基本的认识,且能够有条有理讲出来,那么就不怕任何题目了。所以,平时写作不要埋头只管写,要多想想。写过以后要修改,不能一边写一边丢。
如何看待背诵范文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比较简单,背范文是小学里带上来的坏习惯,一个高考生依靠背范文往往要吃大亏,所以是不可取的。但是,不背范文并不意味着不要准备。清代学者唐彪《读书作文谱》里说:“时文有取用自撰两端。”“时文”就是考试的八股文,“自撰”就是自己准备,“取用”就是借用别人(名人)的东西。
我认为,背范文不如准备一些精彩的语段,也有老师称为“华彩段”,这种语段有自己平时写的,也可以的从一些名人作品里撷取来的,在考试以前,读熟背诵,在考场上根据文章题目,需要进行“拼装”——作文无非是将文字进行重新组合排列。
我有时候对高中生说:“我们要改造自己的文笔,如何改造?用宋代江西诗派的‘夺胎换骨’‘点铁成金’的办法。”应根据不同问题准备相关的语段,这比背范文要有用。特别是古今中外的一些精彩的文章之语段。例如有同学问“课文中的议论方法、议论风格如何为实际的应试文章服务”(大意),其实“选择性必修”教材中韩柳欧苏的文章、诸子百家等单元中的许多语段,大可以为我们写作所用,这种“华彩段”往往能够给应试文章增色。问题是你平时不试着引用,到了考场怎么想得起来?所以还是要重在平时训练,我以为平时不要在一个平面上不断写文章,而是要写好一篇反复改,改得满意了储存进电脑。写熟了,对于如何谋篇布局、怎样开头结尾,心中就有底了。总之,不要跟在各类模拟试题或去年的作文题写文章,“夸父逐日”是一种无用功;猜题、押题永远是一种低效或者是无效劳动。
这些都是老话,但是老话只要正确还得讲。明代文章大家唐顺之有一首写给他两个准备参加科举的弟弟诗,其中有两句云:“文入妙来无过熟,书从疑处更须参。”我把它送给同学们。
关于“思辨性”问题
这个问题这几年很热门,不妨多讲几句。按我看,所谓“思辨”本身是写好作文的必要条件,就是说,一篇好的作文肯定是需要思辨的,哪一篇作文是不需要思辨的?但不是说有了思辨就是好作文。就比如吃的东西需要蛋白质、维生素,我们不能提倡什么“蛋白质餐饮”。所以我认为它是一种伪问题,是一种时髦的滥调。读这一类关于“思辨性”文章时,我经常想到德国哲学家利希滕贝格《格言集》里的一段话:“一个学者在他的专业范围里应该像普通人那样思考;他思考,但不认为他是在做什么重要的事情。可是学者们把思考当做消除错误和迷误的灵丹妙药加以推荐。然而它却像苦酒一样引起大多数人发厌恶。学者们把本该是其职责的事情变成一种技艺,并且以为如果他们去思考他们所做之事,他们应该得到上天的奖赏……”我看这些年我们语文界热衷于推广这类“灵丹妙药”是专家有很多,尽管有的人如“厌恶苦酒”一样讨厌它,仍然无济于事,因为很多人把这种东西当成“万灵药”。现在许多人包括有些教师写文章用了许多概念,其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意思。除了“显摆”以外,对说理没有什么帮助。这些东西常常把我们一些普通的教师和学生都搞糊涂了。而这种文风还影响到了我们学生,一些名校的善于写作的学生也喜欢来这么一手。
何为“思辨”?我认为就是思考、辨别。思考的前提是你要有思想、有观点,辨别的基础是你要知道:世界上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什么是美的什么是丑的?什么是善的什么是恶的?如果没有这些基本常识,写文章就会人云亦云,千篇一律跟着时风走。“思辨”就是要讲普通的道理,合常理、懂人情,而不是讲些套话空话时髦话。
例如:有一个题目是这样的:“对现在社会上那种凡事追求物质、讲究功利的现象,你是怎么看的?谈谈你的看法”一般同学就会对这种现象进行批判,甚至上纲上线,大谈什么要提倡“奉献”“要有什么精神”,这就是套话、空话,就谈不上什么“思辨”了。
我们应该对此作具体分析:
(一)讲究功利并没有什么错,功利是一个人工作学习的动力。鲁迅说:人生在世,一要生存、二要温饱、三求发展。人本主义心理学家马斯洛的“需要说”告诉我们:只有满足了基本需要以后,人才能追求高层的需要。所以物质是基础,追求功利无可厚非;
(二)一个人追求物质财富讲究功利要合理合法;
(三)一个人不能仅仅考虑自己,我们在追求物质的同时要对他人和社会做出应有的贡献;要有更高的需求;
(四)可以结合现实,对社会上出现的某些消极现象进行分析,找出其原因,提出改变的策略等等。
这样,就有了自己的基本观点又不偏激了。这就是思辨。
关于如何运用材料(包括课文中的材料)和如何提升语言水平?
这个问题前面已经提到过。我们要在平时注意积累各种材料,包括课文里面的好的语段,古今中外的都可以,这就叫“读写结合”,是“提升语言水平”的最佳途径,否则,“阅读”仅仅是为了做“分析”题,读与写分离,这是非常不经济的做法。
但是仅仅读教材是不够的,鲁迅说:“凡是有定评的大作家,他的作品全部就说明着‘应该怎样写’。”(《不应该那么写》)所以,我们要多读一些大作家的好作品,而不仅仅是“应试范文”。
读什么人的作品?例如胡适之、朱光潜、林语堂、梁实秋等人的作品,但是鲁迅和钱钟书的文章,一般中学生不宜学,因为不容易学会。至于“如何运用材料”,三言两语是无法讲清楚的,以后有机会再写一篇文章来回答。
去年我发表了一篇文章,提出好文章要“先求其通,次求其美”,现在我仍然坚持这个观点。为什么要谈这个问题?这也是属于“如何运用材料”的问题。这几年,我经常读到一些各区的模拟考试的“范文”,读这些文字可以看出这些学生读过一些西方的文学、哲学方面的书,但是他们往往并没有能够真正理解这些书,只是摭拾了一些片段,就引到文章中,所以,阅卷老师认为这样的学生有水平。
其实这是不可取的,会引导一部分学生走偏路头。你可以引用西方哲学家的话,前提是你要懂它的意思,其次要在恰当的位置,第三要将前后文疏通。否则,思维跳跃,文字疙疙瘩瘩,那种口吻显得很“高大上”,让老师费了很大力气猜测你的意思。这不是“思辨”而是“缠绕”,不是“清晰”是“朦胧”。
鲁迅在《作文秘诀》一文中讽刺说:“至于修辞,也有一点秘诀:一要蒙胧,二要难懂。那方法是:缩短句子,多用难字。”我看我们有些名校的学生是拉长句子,多用晦涩的词语,大概也是为了吓唬阅卷老师。这种“文风”在平时就是不可取的,何况在紧张的考场上、阅卷场所。
为什么这种文风仍然很流行?这同各区模拟卷的取向有关系。这种做派其实在古代考场上也有,明代公安派文人袁宏道批评当时考场上文风不正,他指出不少应试文章:“深者胜之以险,丽者夸之以表,诡者张之以学。义本浅也,而艰深其词;如佥夫小人匿其心以欺人者也,故曰险;词本芜也,而雕绘其字,如纨绔子弟目不识丁,徒以衣饰相矜。故曰表也。理本荒也,而剽窃二氏之皮肤,如贫无担石之人,指富家之囷以夸示乡里也,故曰贷也。”这段文字并不难,我就不解释了。话虽然说得有些刻薄,但却是实情。读现在一些“区模拟卷范文”,常常令我想到袁中郎的话。
那么究竟应该怎么办?再引清代一位擅长指导秀才考试的学者话结束本文。他这样告诫应举者:“文章制胜者有二:曰气味冲和,曰筋力弥满。而怪癖者、艰深者不与也。”(《秀才秘籥》)这就是说,考场文章要取得好成绩,一要文字通畅平和,二要议论有理有据。而那种怪癖的靠艰深取胜的文章是没有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