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 建

中文有“无效”和“有效”之分？这是不少国际中文学习者总结出来的，例子还真不少。

无效中文：“你怎么能干出这种事？”有效中文：“不是，哥们儿。”

无效中文：“我觉得这不太合理，但我不想跟你争辩。”有效中文：“啊对对对。”

无效中文：“好巧啊，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有效中文：“哎哟喂，这谁啊？”

……

类似的表达差异还有很多，不再列举。不难发现，所谓“无效”，其实就是比较板正，或者说相对正式的语言表达，类同于书面用语；而所谓“有效”，其实就是在日常交往中的口语化表达，或者说俚语。“有效”中文，往往句子短促简洁、语气幽默轻松，传递信息的同时也在表达情绪，可谓话里有话，弦外有音。

学中文的外国朋友能意识到中文不同表达的效果差异，是一个很好的现象。因为作为土生土长的中国人，书面与口语有什么区别、不同场合下应该用什么正式程度的语气说话，是我们从小就自然习得的。但对于后来进入中文语境的外国人来说，上述发现是他们对汉语学习不断深入的结果，是中文学习进入更高层次的表现，更是对中国文化深刻理解的反映。

其实，这也不是只有学习中文才会经历的。就像中国人学英语，一开始不也都是先学“How are you?”“I’m fine,thank you,and you?”吗？等学溜了，或者在国外英语环境下待久了，才会一开口就是“What’s up?”“Hey, bro.”

不管哪国人，学习一门外语，都要经历由浅入深、由表及里的过程。一开始都是从“无效”开始，学标准说法，然后进入“有效”阶段，学灵活使用，最终达到精通的殿堂。经常有外国朋友“抱怨”说，中文难学，汉字难认。殊不知，有这种认识的朋友，恰恰正大步走在学好中文、学精中文的路上。学渣才会觉得什么都好学、什么都学会了，其实往往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除了书面语和口语的使用场景不同之外，造成中文“无效”“有效”差别的原因还在于，中文语义表达十分灵活。

有位俄罗斯留学生发视频“吐槽”说：“在我们国家，一个人死了就是死了。但在中国，一个人死了，可以说‘走了’‘去了’‘没了’‘吹灯了’‘断气了’‘咽气了’，皇帝死了还得说‘驾崩’。”如果这就让他觉得中文学起来很崩溃，那千万别让他听马志明的相声《白事会》，那里面“没了”的说法更多。可以说，这位留学生的中文学习还停留在“无效”阶段，只懂得一个意思一种表达，对于词汇量的积累还是不够。从“无效”到“有效”，实际上是从量的积累达到了质的飞跃。

明明是一种含义，却可以用很多词汇表达，可谓条条大路通罗马。中文词句意蕴丰富的特点，正是中国高语境文化的一种体现，即在人际沟通中，注重根据情境、场合、对象(身份、亲疏关系)等，选择最合适的说法，在有效传递信息的同时表达最恰当的情绪，从而维护人际关系和社会和谐。

这背后，隐藏着中国人的礼仪观和敬畏心。中国家长从小就会教育孩子，不能口不择言，说话“注意场合”“要有分寸”。非礼勿言，是写入中国最重要的经典著作的，换成白话说就是，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这与“敬惜字纸”一样，体现的都是同样的文化心理。从嘴里说出来的，写在纸上的，都要慎重，都要注意对方的接受程度，注意对方的心理情绪。

这样的言谈习惯背后，挖到底，是一种体谅他人、包容友爱的民族气质，是一种宽厚善良的文化性格。网络时代，非正式表达的幽默属性日趋明显，在此基础上更凸显了中国人积极乐观的心态、化直为曲的智慧。这就是中国文化的密码。但要想破解这个密码，还得从“无效中文”一步一步学起，您说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