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期我们讲了南京，今天我们继续沿着长江东进来讲“淮左名都”——扬州！关于“扬州”之名的由来，《尚书·禹贡》中是这么说的：“淮海惟扬州”。战国时期孔安国注释为：“扬州地、北据淮，南距海”，什么意思呢？“淮”就是淮河，“海”就是大海。所以按照字面意思来理解，禹贡九州中的“扬州”应该是淮河以南，大海以北的这片区域。如果我们按照现在的地理条件和思维方式来划分，那扬州之地应该包括今天的江苏、安徽、上海、浙江、江西、福建以及广东七省市。

这个区域就大了，历史上究竟有没有这么大呢？我们来看一张东汉扬州刺史部的地图。从这张图上来看，扬州之地除了南部的交州刺史部没有划入，现在江苏北部的徐州刺史部没有划入以外，其大体范围和《尚书·禹贡》中的描述还是比较吻合的。南部没有划入这个比较好理解，因为在《尚书·禹贡》成书之前，交州这片岭南之地还没有划入中原王朝的范围，所以这么来看《尚书·禹贡》中所说的“南距海”，其实距的是东南沿岸，而非南海。

底图来自：谭其骧《中国历史地图集》

只是这个北部区域有些诡异，明明现在的扬州市在汉代叫“广陵”，扬州刺史部的区域和广陵郡并没有任何交集，为何后来在唐宋时期繁华一时的扬州这个据点却落在了广陵郡身上呢？关于这个问题说来就话长了，大家只需要知道公元589年隋灭南陈统一南北以后，中华大地上出现了多个重名的地方，隋文帝为了统一名称，把原本属于隋朝的吴州之地改成了扬州，这也是扬州第一次从地理概念转变成了据点城市，那至于隋文帝为什么要这么改，你就只能去问隋文帝了。其实我们没必要去纠结这个东西，因为扬州的文化遗产大多都是来自于隋唐之后，我这里主要是想给大家梳理一下扬州之名的由来。

底图来自：谭其骧《中国历史地图集》

那至于扬州这个据点为何会在隋唐之后兴起，主要还是因为这里有通江达海的地理条件。我们一直在讲古代的交通运输主要看水运，在古代中国岭南地区还没有完全开发的情况下，能够称得上“水上高速公路”的线路主要有两条，一条是东西向的长江，还有一条就是南北向的大运河，为什么我没有说母亲河黄河的水运条件好呢？一是因为黄河泥沙淤积严重，二是黄河的水文特征复杂。

黄河汛期的流量是枯水期的数十倍，汛期洪水泛滥威胁航道，枯水期又航道萎缩无法通行，而且古代黄河的下游在冬季是会结冰的，春季又会形成凌汛，航道设施是很容易会被摧毁的。

我们以前在讲敖仓的时候说过，江南的粮食在枯水期或者汛期要想运往关中，一般都是将粮食存到敖仓以后再走崤函古道入关，因为汛期三门峡段水流湍急、暗礁密布，船只很容易失控倾覆，枯水期又无法航行，所以为了保险起见就只能走陆路。

第三个原因就是黄河下游的河床极不稳定，黄河有记载的大改道就有26次，其它小的改道可能有上千次了。水运网络不稳定就会造成漕运设施经常被废弃，维护成本居高不下。这种困局其实也深刻的影响了黄河流域的经济格局，可以说关中的衰落与黄河流域的水运短板也有直接的关系，从而加速了中原王朝的经济重心向长江流域转移，以前我们讲过在唐朝时期关中因为人口太多，吃饭都出现了问题，武则天当时待在东都洛阳都不想走了！

底图来自于《地图上的地理故事》

那了解了这些我们再来看扬州的位置，它正好是卡在长江水运高速公路和运河水运高速公路的十字路口，而且大家看看隋朝时期的江都郡，也就是现在的扬州，距离长江的出海口是非常近的。

底图来自：谭其骧《中国历史地图集》

所以这个地方它不仅仅是连通长江与运河，还沟通大海，唐宋时期的海上丝绸之路，扬州就是一个关键据点。可以说比现在上海的条件还要好，对外可以成为远航的母港，对内可以成为沟通东西与南北的枢纽，南方的粮食、丝绸、茶叶、瓷器，北方的物资、军队，都要在这里换船，从长江进入运河要把江船换成河船，从运河来到长江又需要把河船换成江船，所以使扬州这里成为了巨型的物流中心。而且扬州紧邻江苏沿海的两淮盐场，大家知道古代的盐是国家的战略物资和重要财源，朝廷当时在扬州设立了专门的盐运使衙门，主管整个两淮盐区的生产、运输和销售，很多盐商都云集于此。我们在讲宜昌的时候说过杜甫《夔（kuí）州歌》中有这样一句描述：“蜀麻吴盐自古通，万斛之舟行若风”，虽然这句话描述的是夔州，但这也是吴蜀两地麻盐等物资交流的真实写照。

上面是从古代交通运输的层面来讲，那如果从军事意义上来看呢？在古代无论是扬州还是长江以南的太湖平原，如果想以这片区域为支点逐鹿中原，一般有三条线路可以走。一条是直接北上走由邗沟、泗水组成的南北水上大动脉，也就是扬州—淮安—邳州—徐州一线，这条线路是春秋时期吴越两国北上争霸的主要线路。

第二条线路和第三条线路我们在讲寿春的时候说过，沿长江西进后在濡须口登陆，然后走合肥—寿春—项县—陈县—浚仪，问鼎中原！这也是一条水运线路，走的主要是淝水接颍水，然后再接蒗荡渠北上。

第三条线路就是继续沿长江西进，到江汉平原后经荆襄走廊—南阳盆地—方城夏道后去往中原。

这三条线路中，古代真正实现了北伐成功的线路就只有这条沿扬州北上，走淮安-邳州-徐州的线路了。大家应该知道中国历史上完全胜利的北伐只有两次，一次是朱元璋的北伐，一次是国民革命军的北伐，朱元璋的北伐主力军正是沿着扬州→淮安→邳州→徐州方向的泗水古道推进的，这是一条从南往北征战的经典轴线，准确的说应该是古代从南方出发问鼎中原最容易成功的线路，所以你也就能够理解吴越当时为什么非要在这里北上争霸了。而至于后来国民革命军的北伐，那是因为20世纪的技术变革已经重塑了战略重心，从古代的水运时代已经来到了铁路时代，这个时候谁能够抓住铁路枢纽谁就赢得了战争的先机。

那我们再来看看西边的两条线路，无论是春秋战国还是三国时期，这两条线路可以说都长期的掌握在扬州之地竞争对手的手上。先秦时期的楚国占据两湖平原和江淮平原西部，三国时代的蜀汉又拿住“荆州”，所以对于立足于荆楚之地的政权来说，这两条线路其实是攻打扬州之地的关键枢纽，所以我们这么一梳理，这三条线路对于扬州地区来说，以扬州为据点的北上线路其实是一条扩张线路，而西边的两条线路则是防守线路。

我们刚才看的是大区域，如果我们把地图缩小来看，其实扬州这个据点的地理环境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大家应该都听过“瓜州古渡”,南宋诗人陆游 在《书愤》中写道:“ 楼船夜雪瓜洲渡 ， 铁马秋风大散关”，这首诗描述的正是宋军的楼船战舰在瓜洲渡口痛击金兵的场景。古代的瓜洲古渡位于今天扬州市邗江区南部的长江北岸，与京口地区的西津渡隔江相望。原来这里是长江中的一片沙洲，因为长得像瓜所以叫“瓜州”，唐代以后因为泥沙的淤积逐渐与北岸相连，后来就成为了扼守长江与运河交汇处的要冲，大家看下这是唐代瓜州水上交通的示意图，从邗沟经扬子津接伊娄运河，然后再经瓜州古渡接上江南运河，所以扬州这个据点其实是沟通了黄淮、长江和太湖流域，古时候号称"七省咽喉"。

我们经常讲潼关和函谷关是大秦帝国东出和防守的咽喉之地，那扬州又何尝不是南朝政权北上与防守的咽喉之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