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思录：陆天然/文

晨光漫过田埂时，老农用袖口擦去额头的汗，望着刚播完种的土地——这样的场景在人类历史上重复了一万多年。从第一粒小麦种子埋进泥土开始，昼夜交替就不再只是太阳的东升西落，而是刻进人类基因的生存密码。当城市的灯光打破自然的明暗界限，我们反而更需要追问：这片土地上的生灵，究竟是如何在昼夜的轮回中，谱写出属于自己的生活乐章？

一、刻在基因里的“太阳钟”：从泥土到文明的节律觉醒

尼罗河每年6月的泛滥总与天狼星的升起同步，古埃及人由此发明了太阳历。在黄河流域，仰韶文化的先民观察到昼夜平分时的日影，将春分秋分定为播种与收割的节点。这种对昼夜周期的敏锐感知，本质上是人类与地球自转的初次“对话”：当第一缕阳光唤醒视网膜的视锥细胞，身体的褪黑素分泌开始减少，皮质醇水平上升，为日间劳作储备能量；暮色降临时，视杆细胞接管视觉，松果体开始分泌褪黑素，引导机体进入修复状态。这种被现代科学称为“生物钟”的机制，早在农耕文明前就已写入基因——非洲草原的原始部落至今保持着日出而作的习惯，他们的身体比任何钟表都更懂得，阳光不仅是光明，更是时间的刻度。

农耕文明的伟大创造，在于将昼夜节律转化为可传承的知识体系。二十四节气中的“惊蛰”“白露”，本质上是昼夜时长变化与物候现象的对应；敦煌壁画中“耕作图”里农夫的姿态，始终朝着太阳的方向；甚至汉字“旦”（日出于地）、“暮”（日落在草）的构造，都在诉说人类对昼夜边界的最初理解。当工业革命的汽笛在黎明响起，三班倒的工厂制度第一次打破了“日出而作”的自然节奏，但即便在流水线的强光下，工人的哈欠与饥饿感依然遵循着古老的生物钟——这是地球46亿年演化留下的印记，人类再怎么改造世界，终究是自然节律的学徒。

二、灯火改变的不只是夜晚：从油灯到霓虹的昼夜重构

北宋汴京的夜市照亮了《清明上河图》的夜晚，油灯的光晕里，商贩与食客打破了“日落闭市”的传统。这种对黑夜的初次“征服”，预示着人类即将改写昼夜的规则。伦敦在19世纪推广煤气灯，让城市在夜晚延续白昼的活力；纽约曼哈顿的“不夜城”用霓虹灯编织出永昼般的幻境，24小时便利店的灯光下，加班族的晚餐与早餐在同一个货架上相遇。这些人造光源不仅改变了视觉体验，更重塑了人类的时间观念：当北极圈的因纽特人在极夜中依靠海豹油灯维持生活节奏，新加坡的金融从业者却在凌晨三点通过视频会议与地球另一端的同事“共赴白天”，昼夜的物理边界，在光纤与数据的流动中变得模糊。

但人类对黑夜的改造，始终伴随着对自然节律的妥协。中世纪的欧洲曾用教堂钟声划分昼夜，“晨祷”“晚祷”的时间节点暗合着人体的生物规律；现代医学发现，长期熬夜者患糖尿病的风险比常人高23%，这印证了《黄帝内经》“阳气者，一日而主外，平旦人气生”的智慧。即便在科技昌明的今天，硅谷的创业者们依然会在办公室摆放模拟自然光的灯具，宇航员在国际空间站必须佩戴调节褪黑素的眼镜——这提醒我们，人造的昼夜或许能改变生活方式，却无法真正取代自然的节律。就像玛雅人在奇琴伊察金字塔观察冬至日影，人类对昼夜的每一次“突破”，终究是对自然规则的更深理解。

三、当“夏虫”试图理解“冬天”：在局限中寻找永恒的生存智慧

亚马逊雨林的原住民从未见过雪花，但他们通过候鸟的迁徙周期，知晓季节更替的规律；盲人作家海伦·凯勒从未见过阳光，却在文字中描绘出“光明像爱一样无所不在”。这种超越感官局限的能力，正是人类在昼夜规则中孕育的特殊智慧。古埃及人将太阳神拉与夜神努特的交替视为生命轮回，中国古人用“阴阳”概括昼夜的哲学本质，这些文化符号证明，当现实的昼夜边界被超越，精神的昼夜便获得了永恒的维度——达芬奇在《维特鲁威人》中绘制的人体比例，暗合着太阳与地球的尺寸关系；贝多芬在失聪后创作《月光奏鸣曲》，用音符重构了黑夜的诗意。人类总能在自然的规则中，找到属于自己的表达。

现代科技让这种超越成为可能：红外摄像机让我们看见响尾蛇眼中的热成像世界，脑机接口技术尝试突破感官的限制，甚至基因编辑技术开始改写生物钟的周期。但正如北极科考站的科学家依然会在极夜中举行“迎光仪式”，人类对昼夜的情感联结从未被技术取代。当我们在春分日的清晨播下种子，在冬至夜的篝火旁讲述故事，这些行为早已超越了生存本能，成为文明的基因——就像昼夜永远在天边交织，人类的生活，也始终在自然规则与自我创造之间寻找平衡。

站在田埂上回望，老农收拾农具走向家的方向，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厨房里，妻子早已借着暮色准备好了晚餐，墙上的挂钟指向七点——这是机械钟发明后的时间，却与千年不变的日落时刻惊人吻合。昼夜的规则从未消失，它藏在每一次呼吸的节奏里，躲在每一次觉醒与沉睡的交替中，等待着人类去理解：所谓跟着“昼夜规则”过日子，从来不是被动的顺从，而是在自然的韵律中，谱写出属于自己的生命之歌。当城市的灯火亮起，当乡村的炊烟升起，我们终究会懂得，那些刻在基因里的昼夜密码，既是生存的限制，也是智慧的起点——就像夏虫虽不知冬天的寒冷，却在短暂的生命里，完成了属于自己的永恒。

作者简介：

陆天然，法学硕士，江苏省南通市海门区人；现任东华大学数字资产研究院院长、中国自贸区数字经济研究院执行院长；兼任全国“促进民营经济高质量发展法治智库”首席专家库成员、中国国际经济技术合作促进会保护投资者权益工作委员会（简称：权工委）高级顾问。曾任新华社记者、中国改革报福建记者站站长和国务院研究室（言实）互联网时代方法论课题组组长，著有《互联网时代方法论丛书》十二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