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世宏/文

喂！你放过爆竹吗？——咂！那个美劲啊，你就别提了。

你想，当你一手捂着耳朵，一手拿着火柴，颤巍巍地点着捻子，一眨眼，它就会集聚起无限的能量，直到它那裹了一层又一层的肚皮再也容纳不了，于是，叭的一声，上天了！随后，震落了几片纸屑，也震落了一串笑声。你说，世界上还有什么娱乐，能比得上我们民族这一古老传统呢？

可是，它留给我的，绝不仅仅是乐趣。

记得那一年春节，偌大个村子，只能听到一些稀稀拉拉的鞭炮声。我想问妈妈，咱家为什么不放挂鞭炮呢？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我知道，这话不该问，锅里的盐巴还是从“鸡屁股银行”里抠出来的，哪还有闲钱来享这份雅兴？

可是，过大年没有爆竹玩还真有点眼热手痒。这时，门外传来一声：“走啊，二爷爷放炮仗（爆竹）呢，咱们捡炮仗去！”这是小柱子在叫，我当然求之不得，连忙跑了出去。

二爷爷是个退休老工人，手里有点活钱，每年都要放个200响。等我们赶到二爷爷院里，早里三层外三层围了那么多娃娃。我踮起脚跟伸长脖子一看，二爷爷一边挑着一挂鞭，一边大声吆喝：“闪开点，闪开点，别伤着了！”但娃娃们毫无惧色，都在翘首相望。噼噼啪啪，鞭炮响起来了，孩子们的圈稍微扩展了一下，随即又聚拢起来，一个个争相用脚去跺、用手去捡那侥幸没有炸响的炮仗，任凭鞭炮在他们头上欢叫着。

二爷爷怕伤着孩子们，忙把剩下的半截鞭炮扔到人群外边，娃娃们又掉转身子扑上去，继续去踩去捡。捡到的无异于获得一枚勋章的士兵，没捡到的恨不得长出六六三十六只眼睛。突然，嘣的一声闷响，有人哭着跑了出来，是柱子！只见他簇新的粗布褂子炸开了一个口子，呜呜哭着退出了战场。但大家没有一个吸取教训，仍在争抢着。突然，我觉得脚下硬硬的，一阵窃喜，忙弯腰一把抓到手里，叭！爆竹在我手里炸了，小手顿时火辣辣、麻酥酥、生疼生疼，我强忍着眼里的泪水，也退出了战场。

回到家，还是没有躲过眼尖的妈妈，她抬手给了我一巴掌：“活该！”我哭了，妈妈也哭了。

今年农历甲子年，我是被爆竹声引进它的门槛的。

年三十晚上，因为守岁睡得晚，我刚搭蒙上眼皮，噼噼啪啪的爆竹声就响成了一片。望着窗户不时被爆竹的火光照亮，我再也睡不着了，索性披衣起床。母亲也起来了，忙递给我一挂鞭，我一瞧500响，有点愣了，忙问，怎么您老也排场起来了？母亲说，这还算多啊，人家都放这么多。

我点燃爆竹，爆竹欢蹦着，欢叫着，也融入了村子里的爆竹大合唱。

爆竹声一直响到大天亮，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道。我走在街上，踏在爆竹的纸屑上，应该说走在勤劳致富的大道上。

街上，穿红着绿的娃娃们三三五五聚在一起，小鸟似的叽叽喳喳的互相比着谁手里的爆竹多，谁的爆竹花样多，再也没有人冒着危险去捡那哑炮仗的残骸了。

在小柱子新落成的独家小院前，一个穿得有点臃肿、小脸蛋胖嘟嘟的小孩，正拿着一个“二踢脚”，一只手捂着耳朵，一只手老打哆嗦，怎么也点不着捻子。我知道，这是小柱子的宝贝儿子小福。忙喊道：“福子！来，叔叔帮你点。”

我握着他的小手，终于点着了，只听啪——叭！从空中飘下几片白色的纸屑，落到了小福子胖嘟嘟的脸蛋上。

孩子笑了，我也笑了……

注：该文记录了改革开放初期农村的变化，颇为有趣，不同年龄段读者更会有不同感触。爆竹迎春乃中国传统，却也经历了无钱放、敞开放、禁放、仿真放、有限放的过程，细思极有意思！